第12章 0012:实事求是躬身事

之所以要在第一天就汰换一整队人,祖阳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杀鸡儆猴。

他一直认为:不分青红皂白的末尾淘汰制其实很愚蠢,除了强迫内卷之外别无意义,反倒会挫伤积极性,催生更多的急功近利和剑走偏锋。

他不打算一直如此,今后只做到赏罚分明足够了。

洛水桥北,流民们居无定所,漂泊无依。前日里祖阳换了麻布衣衫,带了石三去做了次“深入调研”。过程中,祖阳已动态的修正自己的计划和认知。

流民们是自各地一路辗转抵达的洛阳,可朝廷却对他们并无安置。

北邙山无数陵寝,自是不能允许流民常驻,洛阳城又是天子司隶,要保证贵戚们免受打扰。

毕竟风流人物们大多心善,见不得这么多穷人在眼前晃荡。

于是,地方官吏大多以哄骗、驱赶等方式将流民驱向南郊,让流民们自谋生路。

可一则南郊早已荒弃,并无什么食物可以安置流民。二则如祖家这等当地势力又纷纷设卡阻拦,强硬以对,只把流民逼得进退失据。

“逼上梁山”这话其实很有道理,若非被逼无奈有几人愿意铤而走险、心狠手辣?岁月静好不美么?

想要招募这种群体劳作,反倒不能将他们完全按单一群体来对待。

“流民”这个词多是旁人强加给他们的,而非源自内心的身份认同。不同地域、不同经历、不同心态、不同选择。要筛选,要分化,要甄别,要淘汰。

随后却又要让剩下的人有些安全感。保持原本自然形成的组织结构,维持流民们民主推选出来的头领地位,在这个过程中“徙木立信”、严明赏罚。

简言之,恩要给,制衡要做,但更要树立信义,强化自己的权威。

到现在为止,祖阳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当然,就此让这些流民归心那是开玩笑,可保证持续的粮食供给前提下,让这些流民踏实为他出卖劳力却也够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况且,要时刻想着自己的目的——这片地将来是要卖掉的,现在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地块升值。也因此,经过认真调研后,祖阳对最初的耕田计划做了大幅度调整。

原本的计划只是招募四十人,现在回看未免过于保守,只是单纯考虑了最低人手而已。

但现实却是,前置的除草、开荒一事上祖阳就得扑上更多的人力,否则很可能会误了七月农时。

另一方面,加人也是要形成一群有实力的利益共同体,未来能够免于雇佣护卫,仅凭流民本身应对可能的盗匪和其他流民侵袭。

洛水北畔是流民聚集地区,难保不会有人盯上祖家这块肥肉,只靠祖阳自己是护不住田地收成的。

现在别看事情做了不少,可应付流民之患不过算开了个头。流民虽然有地域群体之别,可长期互相群聚,自也有互相间协同影响的可能,自己终究得有所防范。

总而言之,增加人手是必需的。不过,这势必就要增加农具、耕牛和种子、粮食的投入,最终投入产出比肯定不好看。但却能保证地块及时完成复耕,这样就能给众多潜在的买家增添信心,让地价涨起来。

相比之下,实际的收获多少显得并不重要。当然,他还得找好理由去应付自己的二叔才行。

安顿好流民住处,祖阳让石三与护卫们结了今日“走单”的酬劳,相约翌日继续雇佣。护卫们吃过稠粥、领了铜钱,欢喜地走了。

看了看四下寻觅材料搭建窝棚的流民,祖阳微微摇头,这走单的护卫他还得再雇几日,花把式还有花把式的用处。

与门客们收齐了农具、陶鬲,祖阳等人准备还家。来自并州的云真忽然凑了过来,恭敬作揖问道:“敢问贵人,明日何时开工?”

祖阳回头笑道:“待我等抵达,会告知诸位。”

云真却是继续道:“若明日事依旧是除草且贵人未至,我等自行清理了地块杂草,可算我等的‘考成’?”

祖阳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算作回应,云真告辞后退下。祖家众人赶着牛车回程,依旧是绕行浮桥,穿过流民积聚的所在。路上,祖阳忽然对石三问:“家中可还有船?能横渡洛水的?”

石三挠了挠头,他还真不清楚这些事。反倒是一旁的门客插话道:“只大房那边有一条小舟,能载四人。”

祖阳蹙了蹙眉,对那门客吩咐道:“明日,还劳烦您去左邻问问,是否有可载粮食的舟船,若是有的话商量租借下来。”门客客气一番,道了声喏。

过祖家坞时,天色已晚,夕阳斜挂。众人与祖阳道别入内,没看到二叔等人,祖阳则独自南行返家。

婉儿早已等在门口,见祖阳归来便赶忙上前相迎,伺候着他换了鞋履,更了衣裳。这一日忙碌,虽说祖阳并未出什么劳力,可对一贯瘦弱的身体来讲还是过于疲乏。这身板太不济事,还得练。

婉儿早已烧好了热水,给祖阳泡了脚。当脚掌完全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时,蒸汽氤氲,祖阳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婉儿本是要替他搓洗脚掌的,被祖阳拒绝。或许是来到此地时日尚浅,让小姑娘这般侍奉祖阳还做不到那么心安理得。

随口与婉儿说了今日种种,婉儿听得还蛮入神,只是祖阳也看得出来,大部分时间婉儿也只是摆出倾听的姿态而已。

倒是最后丈量验收涉及到了具体数字,婉儿才忽然投入进去,义愤填膺的痛斥着青州流民的偷奸耍滑,脸颊气得鼓鼓的。

洗完脚,婉儿不由分说去把水倒了。

趿了一双木屐,祖阳坐在床榻上开始复盘今日种种,又开始做新的规划。手指在榻上无意识的勾画着,这是他的习惯,边想边做记录。可惜这年头纸张珍贵,只好这般将就将就。

云真是个不错的执行者,且有领导才能可以很好控制并州流民,带领其劳作,也有自己的组织方法。

有他在,其他几个地方的流民明日就该开始偷师了,榜样的力量会持续传染,带动其他人一起进步。倒是有必要对他多做留意。

万事开头难,除草这事至少要两天才能结束,后续还要犁地、翻土、堆肥、选种浸泡……选种这事可以和除草同步做起来。

朝堂消息来源还没有头绪,是否该和之前的朋友打打交道,王昱那蠢货就该有不少门路才对……

想着想着思路便发散起来,一时间没有边际的散逸开。祖阳看着忙活完的婉儿自去寻了麻线,借着窗外光将织机装好,准备好了梭子、剪刀开始织麻。

小姑娘的手很巧,四肢配合也很协调,年岁不大用起织机来却已熟练得很,房间里的声音单调却富有节奏。

想了想,祖阳突然冒出了个念头。

他从榻旁的小柜上选了本书,将婉儿唤了来。织机声一时停了,祖阳点燃灯火,将线装书摊开,对婉儿道:“今天开始,织布这事放放。我教你识字。”

婉儿脸部肌肉有些垮,困惑中夹杂着些许不情愿,嘟囔道:“公子也太能折腾了些……”

“嗯?你说什么?”

“没,没啊,能识字了耶,婉儿欢喜得很哩。”小姑娘嘴角勾了起来,只是并没有露出她的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