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以直报怨

慈恩遁入空门二十载,青灯古佛,参禅诵经。

然往昔所造杀业,始终如附骨之疽,夜夜惊扰其神,乃至时而癫狂失智,行止悖乱。

若非一灯大师常以佛法镇其心魔,只怕早已堕入修罗道,沦为嗜血狂徒。

此刻他目睹幼妹凄惨形貌,复忆长兄坠崖旧事,思及自身罪业,五内俱焚间面上筋肉扭曲,显是心魔又起。

“慈恩!”

一灯大师口宣佛号,声若醍醐灌顶。

这声轻喝不带半分凌厉,却似春风化雨,令慈恩狰狞面色渐归平和。

他缓缓抬起眼帘,双掌合十对裘千尺道:“李副帮主适才所言贫僧亦已听到,可谓句句属实。若大兄之死确须血债血偿,贫僧这项上人头,你便拿了去吧。”

语毕竟闭目待死,僧袍无风自动。

“嗬嗬嗬!懦夫!缩头乌龟!老身当年便瞧透你这脓包性子,只敢窝里横!如今被这秃驴一声轻喝,竟吓得魂飞魄散!”

裘千尺怒极反笑,笑声厉如夜枭,浑浊老眼中既有悲凉,更有冲刷不尽的恨意。

“你惧他威势,老身却偏要捋一捋虎须!”

话音未落,这铁掌莲花陡然运起独门功夫,两腮凹陷如骷髅,丹田却鼓起若蟾蜍。

“噗!”

裘千尺双目如钩,死死盯着一灯大师,眸中凶光似欲噬人。但见她檀口一张,枣核钉破空而出,竟直取李宣眉心!

这铁掌莲花久历江湖,心机歹毒如蛇蝎,自知南帝段智兴武功通玄,纵使突施暗算,恐亦难伤其分毫。

反观那李宣年不及弱冠,却在众人间颇有威望,暗忖若全力出手,必能教这少年毙命当场。

更兼此子为郭靖夫妇开脱,污其亡兄清誉,复与黄蓉同出一门,实有取死之道。

若能当场毙其性命,既可令郭、黄二人饱尝悲痛,又能震慑在场众人,正是一箭双雕。

孰料变故陡生——

“娘!不要!”

公孙绿萼惊呼声未落,却已目瞪口呆。

但见那往日穿金裂石的枣核钉陡然电射而出,双方相距分明不足一丈,李宣却迤迤然自袖中探出一支玉箫,轻描淡写便将之格挡。

更令人骇然的是,枣核钉撞上箫身,竟然原路折返,以雷霆之势倒射裘千尺面门!

老妪四肢残废,避无可避。

纵是一灯大师这般绝世高手,亦未料到情势会这般逆转。

众人但见那枣核钉去如流星,回似闪电,眨眼间已逼至裘千尺眉心寸许。

饶是这恶妇心狠手辣,此刻亦觉毛骨悚然。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枣核钉忽如被无形之手攫住,竟在其眉心半寸处稳稳停住,于半空凝滞须臾,方轻若鸿毛般飘落于地。

这般神乎其技,直教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心中惊涛骇浪久久难平。

在场众人除却公孙绿萼,皆是武林中人,纵使实力最差者,放在江湖上亦已接近一流,自然识得李宣这一手的精妙。

但见他于电光火石间,不仅将袭来的暗器原路震回,更妙至毫巅地控住劲力,使那枣核钉距敌半寸时劲道自消。

这般举轻若重的功夫,已渐至刚柔并济、收发如心的化境。

程英等小辈固然瞠目结舌,便是一灯大师这等修为通玄的世外高人,此刻亦不禁抚掌赞叹:“贤侄年未弱冠,竟能将劲力收发操控至如此境界,已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早闻黄药师新收弟子天资卓绝,然亲眼得见,方知传言犹有不及。

李宣执礼含笑:“一灯大师慈悲为怀,晚辈又岂能当面大开杀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灯大师白眉轩动,暗忖黄老邪果然慧眼如炬,晚年竟能觅得这般璞玉良材。

慈恩虽荒废武学多年,当年却是几乎与五绝比肩的人物,此刻见得李宣举箫破钉的功夫,自知即便当年全盛时也难企及,不由双掌合十舍,叹道:“多谢李副帮主手下留情!”

“慈恩大师。”李宣对此人却毫不客气,语气十分冰冷,“你心中魔障未除,纵使再诵经千卷,礼佛百载,怕也难得自在。”

他素来不喜佛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

裘千仞年少时背弃恩师上官剑南教诲,为谋权势富贵,暗通金国,更直接、间接残害许多丐帮弟子。

其最令人发指之事,莫过于为损耗段智兴功力,竟将周伯通与瑛姑幼子重创,逼段皇爷施救,致那襁褓婴孩命丧黄泉。

李宣念及此等恶行,胸中冷意难平,此刻未施辣手,已是看着一灯大师金面。

一灯虽在当年之事上未尽周全,然世人亦难苛责——要堂堂男儿损耗自身,救治妻子与旁人私通所生之子,非但强人所难,直如逼人癫狂!

慈恩未料其言辞如此犀利,却因句句切中要害,反倒双掌合十问,诚恳问道:“李副帮主可有妙法,助贫僧化解魔障?”

“我不通佛法,却知造孽后不思补过,反终日枯坐诵经,烧香拜佛……若这般便能登极乐世界,那所谓的西方净土,又该是何等污秽所在?”

李宣语声虽淡,此言却似惊雷炸响,令众人闻之色变。

杨过亦心头剧震,不由思及生父——

虽未及与郭靖夫妇深谈,然以他之聪慧,静下心来思索多年所见蛛丝马迹,早窥得七八分真相。

其父非但并非幼时幻想的大英雄,恐还是罪孽深重之辈。

身为人子,又该如何洗刷父辈所留下的血债?

一灯大师身形微颤,眸中精光暴射,良久方叹:“贤侄慧根天成,老衲愧不能及。慈恩,这些年你始终未得解脱,实乃为师之过。”

慈恩神色不住变幻,忽而杀机凛然,忽而悲苦交加,周身真气乱窜,显是心魔又起,看得众人暗自心惊。

李宣却视若无睹,在众人惊疑目光中,缓步踱至犹自惊魂未定的裘千尺跟前。

“比起释门禅理,李某却更通孔孟之道——孔老夫子所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此言甚合我意!”

言罢,在众人惊愕万分的眼神中,手中玉箫化作一道残影,向裘千尺猛然砸下。

众人登时俱惊,适才他还曾言看在一灯大师面上不开杀戒,怎的转眼便突施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