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恶霸的辩解

“我知道私下里乡亲们都有些惧怕我,甚至是排斥我,还有些私下里编排我,见我早起便讲我天不亮就扛着锄头晃荡,指不定心里藏着多少腌臢事呢;晚起贪睡便说我是夜里出去鬼混,所以早上已经起不来床;都说我是恶霸,是毒瘤,可是你们以为他们家的那个小老儿就是什么良善人吗?呵呵”

半月前的场景在眼前回放:晨雾未散的菜地里,恶霸的手掌刚扣住芦花鸡的翅膀根,竹篱笆外就响起破锣般的叫骂。老汉的旱烟袋还别在腰间,青布衫的前襟沾着未及拍掉的灶灰,踩着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过矮墙,鞋底在湿泥里拖出两道歪扭的痕迹。

“天杀的哟!”老人枯瘦的手指直戳向恶霸面门,指甲缝里嵌着隔夜的烟渣,“偷鸡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你当老子眼瞎吗?”话音未落,袖口带起的风惊飞了篱笆上的麻雀,震得豆角花上的露珠噼里啪啦砸在菜地里。

恶霸半蹲着没动,掌心的鸡爪子徒劳地扑棱,尾羽扫得他手腕发痒。他攥着鸡脖子的手指收了收力,却刻意留着分寸——这只鸡的膆囊里还卡着半截豆角嫩芽,喙尖上沾着新绿的汁液,正是从他刚补种的菜苗上啄下来的。“大爷,”他耐着性子开口,喉结在粗布衣领下滚动,“您瞧瞧这鸡嘴上的泥,刚祸害了我三棵豆角苗——”

“放你娘的狗屁!”老汉突然拔高嗓门,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暴起,“我家鸡长着翅膀,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个棒槌大的汉子,欺负一只鸡算什么本事?”他突然拍着大腿往后退半步,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哦呦,莫不是看我家老汉好欺负,想欺负我这孤老头子?你爹旧时就不是好东西,你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恶霸!”

恶霸的眉峰猛地跳了跳,掌心的鸡扑棱得更厉害了。他能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指腹碾过鸡脖子上的绒毛,触感像砂纸擦过掌心。自己爹被贼人害后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了闪,那时也是这样的晨雾,也是这样的骂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打倒恶霸”。“小老儿,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他的声音沉下来,像块砸进泥里的夯石,“我抓鸡是怕它糟践菜地,没动你家一根汗毛。”

“没动?”老汉踉跄着往前凑,烟袋锅子差点戳到恶霸胸口,“你当村里谁不知道你手重?去年帮张老汉家扛麦袋,愣是把人家门槛压裂了缝!如今攥着我家鸡,指不定想掐死它栽赃呢!”他突然转头对着巷口喊,“来人啊!赵铁柱偷鸡打人啦——”

晨雾里腾起细碎的脚步声。恶霸看见老汉的喉结剧烈滚动,胸前的衣襟随着喘息起伏,像个漏了气的风箱。他忽然注意到老人鬓角的白发上沾着片鸡羽,跟他掌心这只芦花鸡的尾羽颜色一模一样。“您喊破喉咙也没用。”他站起身,鸡在怀里扑棱出几片绒毛,“要么领走你的鸡,要么赔我三棵豆角苗——”

“赔?你还敢跟我提赔?”老汉突然往前一扑,干瘦的手指就要来抢鸡,袖口带翻了旁边的番茄苗。恶霸本能地往后退半步,不想老人脚下一滑,鞋底的泥让他踉跄着撞向竹篱笆,干枯的竹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你、你推我!”老汉抓住赵铁柱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乡亲们快来啊,恶霸杀人啦——”

话音未落,老人突然浑身一颤,捂住心口倒在泥地里。恶霸手里的鸡趁机挣脱,扑棱着翅膀钻进篱笆,留下几片灰白的羽毛飘落在老人抽搐的手背上。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斜斜切进菜园,照见李顺额角的冷汗,也照见赵铁柱呆立在原地,掌心还留着鸡爪子抓挠的红痕,像道洗不净的冤屈。

王婆子的儿媳最先赶来,看见恶霸手里跑掉的鸡和站在倒地的李顺旁,立刻尖声喊“杀人了“。正在井边打水的青壮们扛着扁担跑过来,扁担头的铁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那年饥荒时,他们盯着财主家粮仓的眼神。

“他们只看见我手里的鸡,看不见菜地里的爪印。“恶霸摸出腰间的旱烟袋,烟荷包是母亲临终前绣的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的。他还记得母亲咽气前说:“柱儿,咱不跟人争,咱有的是力气......“可力气在这村里从来不是善物,就像他帮张老汉修屋顶时,人家连碗热汤都舍不得给,只说“壮汉家不差这口“。

老汉被抬走的那个午后,恶霸蹲在菜园里一棵棵扶正菜苗。沾着泥的豆角须在他掌心轻轻颤抖,像婴儿的睫毛。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自己在野地里救了只断翅的山鸡,养了三个月才放归山林,那时村人们说他“心善“,可自从爹娘逝世自己不得不用凶恶的面孔面对这些人后,那些笑脸就全变成了背后的唾沫星子。

“要证据是吧?“恶霸猛地站起身,刚编好的爬犁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影子,惊飞了树上的宿鸟。他望着陆续面前的众人,声音像绷紧的牛筋:“你们说我打了那老汉,可他脖子上有我掐的指印吗?他后背上有我踹的鞋印吗?“此时只剩下鸟儿飞离枝头的脆响,却没有一个声音敢接话。

他忽然笑了,笑声又惊起一些飞鸟:“当年我爹被贼人所伤时,你们也说他是恶霸,是因果报应。如今我自食其力种田砍柴,你们还是说我是毒瘤。“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混着远处狗吠:“那老汉家的鸡,上个月踩坏我九棵茄子苗,大上个月啄了我三垄韭菜,我可曾去他家里骂过一句?“

“还是那句话,若是你们有证据证明是我杀害那小老儿,不管是里正的惩罚还是县老爷的杀头,我通通不怕,但若是你们也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我,那不可能!”

众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

苗安于林婉儿更是深觉冤枉了此人,也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众人不得已只能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