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相比于来时,郑承熵的返程之旅走得无比艰难。

先锋营和半个猎兵连、一个炮兵排组成的混成营五百多将士,加上几十名厨子杂役倒是令行禁止,可是康提王国那3万士兵、民夫就很糟糕了。

缺乏军事训练的土著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大象乱跑,一会儿牛车挡路,严重的阻碍了大军前进。

原本一天可以行进三十多里山路的队伍不得已缩慢步伐,变成了一天行军二十里到三十里。

在郑承熵的催促下,佩雷拉这名康提禁卫军大将严厉约束队伍,稍微加快了那么一点速度。

就在郑承熵他们赶路的时候,科伦坡的战局出现了新的变化。

……

“舟山团猎兵连急报!科伦坡以东四十里发现大量敌军!”

“南澳团猎兵连急报!科伦坡以北六十里的尼甘布敌军开拔出营!”

“铜山团猎兵连急报!科伦坡以南八十里的卡卢塔拉敌军有异动!”

一日之内,放出去的三路猎兵狂奔回科伦坡报信,给驻守在港口、棱堡的西洋舰队代理主帅郭正奇带来莫大的冲击。

他不敢怠慢,立马召集所有的舰长、总兵,升帐议事。

一副锡兰岛简易地图挂在了木架子上,三个血红色的箭头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出发,将位于锡兰岛西岸的科伦坡包围在其中。

林至孝的大哥、铜山团总兵(团长)林至忠叉手,恭敬的向坐在上首的郭正奇行礼道:“郭帅,敌军来势汹汹,从三个方向包抄而来,末将判定,其目的应该是想与我军打一场陆战。”

郭正奇微微颔首,示意林至忠继续讲。

“舟山团猎兵抵近侦察,东路敌军旌旗如林,目测不下万人之数。

南澳团猎兵侦得北路敌军也不下万人之数,预计最迟明日晚间将抵达科伦坡城下。

铜山团猎兵则遭到卡卢塔拉敌军猎兵驱赶,无法靠近敌军大营,但通过千里镜观察到,源源不断的敌军正从南方开到卡卢塔拉大营。”

郭正奇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仅是东、北两路敌军就不下两万人,若是加上南路的卡卢塔拉大营,敌军恐怕将达到三万、四万人乃至更多。

马欢号舰长陈明义开口道:“横海将军,敌军三路而来,图谋不小啊!务必早做打算!”

郭正奇点头,撇了眼一言不发的张士信,缓缓开口道:“这说明西夷已经黔驴技穷了,咱们避战不出,他们无法发起舰队决战,只能通过陆战逼迫我军出港决战。”

在夜袭科伦坡港失败后,联合舰队又组织了几次挑衅式进攻,但都没敢靠近港口五里之内的那片禁区,害怕遭到要塞炮集火攻击。

宁军坚持郭正奇的避战保船策略,使得联合舰队拿宁军没有一点办法。

夜袭行动已不可再复制,一则是宁军已加强防守,二则是死士不好招募,上次夜袭行动失败导致出击的五百人全军覆没,给联合舰队士兵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没人再愿意去送死。

何承恩笑脸吟吟的附和道:“郭帅算无遗策,已将西夷逼得昏了头,使出了陆路进攻科伦坡的蠢招。”

林至孝就看不惯何承恩这副阿谀奉承的嘴脸,皮笑肉不笑道:“凭什么说西夷陆路进攻科伦坡是蠢招?我方棱堡上的大口径重炮基本对准的是海上,反而是朝向东面内陆一侧缺少重炮火力威慑,只有一些3磅、6磅的小口径火炮,聊胜于无。”

何承恩也不生气,一脸大度的说道:“林鹰扬所言不错,尼德兰人设计科伦坡堡的时候,侧重防御的是海上的敌人,对于内陆的僧伽罗土著,完全没放在心上,因此部署在内陆一侧的都是轻型火炮。

但是,林鹰扬可能忘了,当年我军攻打热兰遮城、马尼拉王城、巴达维亚城的时候,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

林至孝冷笑:“那三座城最后破了没?”

何承恩辩解道:“尼德兰人承受不了那么高的伤亡代价,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围城大半年,毕竟我们还有法国援军。”

林至孝不屑道:“你这都是凭空假设!尼德兰人少,但他们可以用僧伽罗土著蚁附攻城。

土著的命不值钱,尼德兰人用起来可不心疼。

他们这一次派出了几万人,摆明就是打的用土著消耗我军的主意。

至于你口中的法国援军,海上行船充满了不可测的风险,万一他们失期了,我们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被林至孝这么一提醒,在座的将领瞬间反应过来,明白了尼德兰人为何会调这么多“军队”前来进攻科伦坡了。

虽说棱堡的设计融入了几何学、弹道学和工程学等众多学科知识,是这个时代最难攻克的堡垒。

但蚁多咬死象,谁知道敌军会使出什么出乎意料的攻城手段。

而且棱堡也不是没有破解方法,沃邦攻城法已经诞生一百年了,只要有正规工兵参与或者指导坑道作业,还是能给看似固若金汤的棱堡造成威胁的。

念及此,三位海军步兵团长彻底坐不住了,纷纷向郭正奇请战。

林至忠作为资历最老的团长,发言也最有建设性。

“郭帅,属下赞同你的固守待援之策,但科伦坡堡关系到我军上万将士的安危,更关系到锡兰之战的成败。

《李卫公问对》云,兵法千章万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已。

因此,绝不可消极防守,必须狠狠地杀他几阵,挫败尼德兰人的围攻之计。”

林至忠指着地图上的三支红色箭头,道:“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老奴当年就是这样在萨尔浒之战中击败十几万明军的。

属下幼时在吕宋武备学堂求学的时候,教谕提起此役无不痛骂,因此对这场彻底葬送前明国运的战役记忆犹新。

红毛番轻视我军,胆敢分进合击,必让他自食恶果!”

看着吐沫横飞、求战心切的林至忠,郭正奇不得不陷入沉思。

不同于在场众多还未袭爵,或者出自勋贵旁支的将领,林至忠由于老爹死得早,是货真价实的伯爷。

作为闽南康美林氏第十五世孙,林至忠和林至孝两兄弟可谓根苗正红。

有个在前明官至右副都御史,在李自成攻破甘州后依然率军打巷战,被俘后拒降被磔的七世祖林日瑞。

在国姓爷驻军铜山岛的时候,岛上大族康美林氏踊跃参加郑军,最杰出者莫过于大武镇总兵林凤了。

林凤随国姓爷收复台湾,但尼德兰人不甘心被赶走,又在几年后卷土重来,重新占据了鸡笼,林凤在驱逐盘踞鸡笼的尼德兰人的战役中不幸战死。

在另一个时空,台南还有一个地名叫林凤营,就是当年林凤屯兵垦荒的地方。

大宁海军中有两艘“林凤号”,一艘是正在西洋舰队中服役的四级战列舰,纪念的是16世纪末的大海盗、广东潮州饶平人林阿凤。

林阿凤当年率战舰62艘,5500余人出兵吕宋,击毙西班牙驻菲律宾总指挥戈尹特,还在吕宋岛北部的林加延港建都立国了,可惜最后被西班牙人联合明军剿灭,林阿凤也不知所踪。

郑氏立国后,不管是出于统治吕宋的法理,还是褒扬一下跟自己祖辈一样从事海上创业的先辈,都大大抬举了一下林阿凤的功绩。

在大宁,林阿凤不是海盗,而是华人英雄,为中国收复失地的先驱。

除了林阿凤,汪直、张琏(在苏门答腊岛建立飞龙国)、颜思齐(开台圣王)、李旦(郑芝龙干爹,郑氏天使投资人)这一大票从事海上生意,且有一定开拓之功,名声还行的先辈都获得了追谥,摇身一变有了官身,还建庙祭祀。

但郑氏也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追封,像勾结倭寇祸乱东南沿海的许栋、李光头,有屠城劣迹的曾一本就没有任何追封,依旧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郑氏还为这些海上豪杰专门开发了一个级别的四级战列舰,命名为海王级,林凤号便属于这一级战列舰。

另外一艘“林凤号”其实不叫林凤号,而是取了郑成功部将林凤的字,叫“兴义号”,归属于(太庙)西殿级,是一艘74炮的三级战列舰。

在大宁,勋贵也分等级,若是没有一艘海军战列舰是以自己祖宗之名命名的,在外说话嗓门都小一点。

林凤作为闽南乡党、武王元从,坐拥收台之功,最终死于王事,基本上buff全叠满了,因此得以配享太庙西殿,家族也圣眷不衰。

如今,林至忠以铜山伯的爵位统率铜山团便是明证。

面对林至忠的请战,郭正奇不敢轻慢,谁让他祖宗死的早,没混个高点的爵位呢?

郭正奇的六世祖是郑成功时代的亲丁镇总兵郭廷,永历六年(1652年)就战死在了漳州,没赶上南京之役,也没参与复台,因此只捞到一个男爵爵位,而且这个爵位还被他兄长继承了。

等于说郭正奇除了官衔比林至忠高,家世和爵位都远不如后者,祖宗也没荣获战列舰命名权。

甚至他连张士信都比不过,张士信的五世祖张英作为郑成功的五军戎政,英勇战死在南京城下,家族不仅获封伯爵,还有一艘以张英的字命名的“文达号”战列舰。

比较有趣的是,文达号的舰长正是张士信十分讨厌的何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