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膏仓库，随着人群散尽，逐渐恢复平静。
黄子相正在督促鹦鹉卫，将岁贡收拢归仓。
忽地！
土黄色雾气自飞檐斗拱间渗出，那雾气初如蛛丝缠绵。
倏然翻涌成滚沸的糜粥状，裹挟着陈年谷壳的酸腐味冲天而起。
待雾气轰然坠地，青砖地面竟渗出油脂般的反光。
雾气消弭，浮现出一老者，上衣明黄，内衬青绿，两袖皆是稻穗花纹，胸口的鹦鹉图案活灵活现。
此人便是黄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练就仙基『牵羊倌』的黄家老祖黄灵魁。
后头站着一青年，比老者足足高出一个头，束发戴冠，一身青袍，两袖明黄，五官俊朗，笑容平易近人，让人下意识心生好感。
这青年则是老祖嫡孙，这一代天字辈的继承人黄天狼。
鹦鹉黄家按照字辈规矩，同一辈的子嗣中唯有各方面最出挑的人，才能得赐天字辈殊荣。
得赐天字辈后，除了筑基老祖，此人在黄家一众老幼里，逢人辈分高一等，几乎就是下一代族长的预定人选。
此刻向来桀骜，喜欢用鼻孔看人的黄子相，再也不见半点傲气，当即跪地叩首，恭声喊道：
“见过老祖，见过天子。”
“起来吧！”
黄子相立刻起身不敢抬头，只是束手而立，随时聆听吩咐。
黄灵魁极目远眺，视线仿佛透过建筑，通过人群，透过阵法，望向鹦鹉洲外的某处，细细打量许久，赞道：
“好一株禾稻！”
黄子相琢磨不明白其中缘由，不敢搭话，只是静静侍立。
“子相。”黄灵魁吩咐道：
“你与天狼陪我一同入库，看看我家今年的收成。”
“是！”
脂膏仓库。
左侧灵稻堆成金字塔状，颗颗饱满的霜籼涌动着凛冽的寒意。
右侧黄藤果垒作九层琼台，每颗黄藤果都散发出沁人的香气。
深处陈列架上，朱果淌着蜜泪，雪莲吞吐冰雾，各种灵物，灵果令人眼花缭乱。
『牵羊倌』仙基浮现，道道青黄光彩笼罩仓库。
黄灵魁漫步其中，袖中窜出两道锁链状青光，在空中扭结成牧羊鞭。
黄灵魁跺脚一踏，凭空震起一地香灰，这些灰烬竟化作香火黎民做跪拜模样，随着鞭影抽打发出无声哀嚎。
仓库穹顶青黄光彩笼罩，垂下蛛网般的黄丝。
每根丝线都刺入灵米灵稻，灵物灵果的深处，抽吸时发出婴儿吮乳般的啧啧声。
伴随着吮吸声，一滴滴被榨取的膏腴起初如银色汞珠，遇空气便膨胀成半透明脏器形状。
不知何时，黄天狼手中出现一枚羊脂白玉瓶。
膏腴尽数落入玉瓶，凝成颤巍巍的滑腻油脂，白皙油雾蒸腾间，浮着几张扭曲的人脸。
仙基消弭，法光消退。
灵米灵稻，灵物灵果，一如往常，并无半点不同。
便如同仙基攫取的并非岁贡，而是附加在其上的某些东西。
黄灵魁问道：“收集到多少？”
“回禀大父。”黄天狼回道：“共收集民脂民膏九十九斤。”
黄灵魁意兴阑珊长叹一声，问道：
“你可知『牵羊倌』古称为何？”
『牵羊倌』乃是自家根基所系，黄天狼虽不修此道途，却对此一清二楚，答道：
“回禀大父，『牵羊倌』古称乃是『醉太平』！”
黄灵魁目露向往，语气艳羡道：“『醉太平』重婪，嗜贪——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
“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这便是古时修士对『醉太平』的评价。”
黄灵魁顿了顿，接着说道：“『醉太平』承社稷而兴，尤善牧民，炼成仙基便精通压榨之法。”
“擅执敲扑而鞭笞黎民百姓，好算人心诡谲，察治下民情，榨取民脂民膏，精通造畜之术……”
“只可惜如今世道社稷不存，好好一个『醉太平』只能修成『牵羊倌』诸多神妙不复，以至如今，只能压榨这点民脂民膏…”
一老一少相伴而行，老者诉说，少者聆听，不知不觉走到了冯姓老者幻化的山羊面前。
这山羊头拴绳索，看到来人连忙四肢匍匐在地，顶着羊角的头颅下，一对眼眸满含哀求，泪珠簌簌而落。
黄灵魁脚步站定，俯瞰山羊，侧头道：“可知为何我为你取名天狼？”
“就是因为这世道说到底，不过是狼吃羊而已，你要做吃羊的狼，不要做被吃的羊。”
黄天狼面上笑容依旧和煦，回道：“孙儿定然铭记于心。”
“这造畜之术变化出的羔羊，滋味鲜美，不可不尝。”黄灵魁流露出一抹笑意：
“若是再搭配一壶民脂民膏，更是令人垂涎欲滴。子相何在？”
一直跟随在两人身后数米的黄子相，听到老祖传唤，忙道：
“老祖。”
“将这羊放血去毛，开膛取脏，去骨分肉，稍晚些时候送至黄鹤楼。”
“遵命。”
黄子相应答一声，上前几步牵着栓羊绳，拽着山羊快步离去。
黄天狼瞧着这一幕，笑容愈发真诚，赞道：
“大父，族兄是个干事儿的。”
“子相在你们这一辈中，算是较为出挑的，他性贪，他嗜婪，往后未必没有希望铸就『牵羊倌』。”
黄灵魁侧目凝视黄天狼，复又说道：“而你不同。”
“我家想要破局，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全系于你能否铸就仙基『祸根苗』。”
“孙儿晓得，此生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知你向来对家族尽心，不过紫府金丹道需效仿先贤所为，『祸根苗』归根结底落在灾祸二字。”
黄灵魁面露慈祥和蔼之色，鼓励道：
“老夫榨取鹦鹉治下的黎民百姓，为的就是供养你这株『祸根苗』。”
“今次岁贡作罢，各家各族必定再起刀兵，如今契机已显，后续要靠你端坐幕后才是。”
黄天狼重重点头：“孙儿晓得。”
“你可有盘算？”
“回禀大父，自然是有的。”
黄天狼笑容不存，眸中仿佛闪烁着一团火光，回道：
“只是天时尚早，孙儿不敢不谨慎，再者效仿先贤，还需时日谋划。”
黄灵魁拍拍孙儿的肩膀，鼓励道：
“放手施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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