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在生活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1

过去几年，苏东坡一直是我写作的重点。然而，即使写他千百遍，我仍觉得文章中还缺点什么。

现在，我才知道我离他还不够近。于是，我随着苏东坡当年的足迹，去了好几个“历史现场”。

此刻，我迫切地想要把自己的体验和发现告诉大家。

时间是最恒久的东西，它总能轻易击败世人，不管他是帝王将相，还是英雄美人；时间也包含最短暂的瞬间，那些瞬间让人感觉真实又虚幻。

当人类情感最细微的波动与时间交织在一起，一部独特而细腻的心灵史便形成了。

苏东坡的绝活是，他能抓住瞬间迸发的灵感，描摹出人生的不同侧面。

通过一篇篇妙文，一句句好诗，他试图告诉我们，人的一生中最重要者为何物。

很多人都问，苏轼为何总能在逆境中求生，并一次次在精神上超越自己？

我答：“很多事情他也没办法，但遇到挑战的时候他真的很强。”

无奈，是人生的宿命；奋起，是苏轼的信条。

2

四川眉山是此行的起点，那是激发我灵感的地方。那天一早，车行至眉山，我就莫名地感到激动。这种内心深层次的触动，我之前仅有过一次，那是2017年在襄阳古隆中，我探访诸葛亮时。

眉山是苏轼度过人生头20年的地方，占据了他生命总时长的近30%。在这里，他不仅完成了学业，还经历了一段完美的婚恋。

苏轼长什么样呢？据现有资料推断他高个子，高颧骨，宽下巴，胡子稀疏。他年轻时偏瘦，到中年后微胖。

苏轼颧骨高耸，在当时的审美标准下，这是一种奇特而有个性的长相。时人称之为“奇古”，据说这是高智商之人的长相。在我看来，他的高智商并不体现在他惊人的才华上，而体现在他面对困境时选择的人生态度。

文学创作上的爆发源于他涌动的灵感。谈及这种感觉，苏轼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

他写东西如行云流水，平易自然，短短几十字就能让人感受情绪万千。

在他笔下，有青春意气，有爱情悲欢，有改革风云，有残阳如血，有灿烂芳华，有切肤之痛，有从容淡定，也有惊涛骇浪……可以说，苏轼写尽了人世间的情感。

他的能量从何而来？我的理解是，从大自然里来。

眉山市青神县，让人印象最深的，是那里无边无际的竹林。竹子有什么特点？坚韧正直的风骨，中通外直的气量，传递着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坚贞刚毅、清雅谦虚。

想一想，苏东坡的一生，正是“君子如竹”的一生。他疾恶如仇，“如蝇在食，吐之乃已”。

当然，苏轼不止有刚直的一面。他的豁达和幽默，可以溯源至祖父苏序；他的仁慈和善良，源于母亲程氏；父亲苏洵教他的，则是告别一切假大空的东西，强调“以手写我心”。

苏轼身上的优秀品质，都是有来源的。因为有着优秀的品质，他写出来的作品，才能直击人心。

3

在眉山，我还专门坐船去了青神县的中岩风景区，那是苏轼青少年时期求学和玩耍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唤鱼池，你不用撒鱼饵，只要拍拍手，锦鲤们就成群结队地赶来。据说当初苏轼和发妻王弗，就是因为唤鱼而结缘的。

中岩寺的僧侣们，显然对远道而来的游客的提问并不陌生，其中一个介绍说：“……咱们苏轼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对此，外界有很多误解……”

近千年后，家乡人还在不遗余力地维护他，不能容忍外界对他有一星半点的非议。

除了无边无际的竹林，当地最浪漫的景观莫过于数量惊人的萤火虫，我这辈子第一次见有这么多会发光的昆虫。

那天深夜，我在山中漫步近一个小时。因为萤火虫怕光，一路上几乎没有照明。但是，这种漆黑之中的莹莹光亮，让人萌生一种淡淡的兴奋。

越往山里走，萤火虫越密集。据说萤火虫一旦成年，一生都可以发光。

想一想苏轼的一辈子，也是如此。很多人正是借他的光芒走出了绝望和迷茫。

看了很多写萤火虫的作品，我觉得还是李白那首短诗，堪称最佳注解。

苏轼，就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4

如果说自古以来灵感难得，那我相信，苏轼从竹林和萤火虫身上，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历尽仕途坎坷的苏轼，是必须感谢大自然的。说到大自然对自己的疗愈，他写：“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苏轼这种豁达的心态，也影响了无数人。

有个朋友最近在研究宋代画作，问我有什么好的建议。我说：“那你先去了解一下苏轼。”

宋词、宋画、宋代书法里，几乎都有苏轼的影子。想脱离苏轼去了解宋代艺术，就好比在机场寻找一艘船，只会无功而返。

我还建议这位朋友，一定要去趟眉山，接近“历史现场”，才能一探究竟。

追寻苏轼的足迹，当然不能只去眉山。当年苏轼从眉山出发，赶到开封、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颍州、惠州、儋州……开始了他华丽的冒险。

在眉山，苏轼逐渐塑造了自己。他日后展现出来的坚韧、倔强和达观，这时已埋下种子。

古时的车马很慢，当年苏轼回家扫趟墓，就花了好几个月。然而，正是这样的慢节奏生活，让古人有时间在旅途中反复思考。

现在，我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抵达一个地方，我们可以随时在视频中相见，似乎免除舟车劳顿后，我们能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

可是，实际上呢？我们遇到了更多的难题，有了更多的困惑，可谓迷失者众。

要摆脱这种精神上的迷失，我的一个建议是到眉山等地寻找苏轼的“原力”。

看看他为何那么强大，既忍得住万丈孤独，又藏得住星辰大海。

青年苏轼和恋人王弗坐在池塘边洗脚

5

宋仁宗嘉祐元年，也就是1056年，苏轼与父亲、弟弟一起，自蜀地赶赴京城，参加开封府的考试。

父子三人此行颇有点道士下山、天下皆惊的意味。路上苏轼写过一首诗，超然物外的心态已经有所展现。

光阴飞逝，沧海桑田，在时空变换中，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就如梦幻泡影一般虚妄。

苏轼当时还年轻，正是踌躇满志之时，不知道所写的作品为何如此惆怅忧郁。

这个热情而敏感的青年，在接下来的几年，将创造中国科举史上的奇迹。

众所周知，苏轼不仅天赋异禀，还很自律刻苦。当时的大环境，也为他的成长提供了良好的土壤。

当苏轼还在四川道观里孜孜求学时，宋仁宗已登位好些年了。这位皇帝拥有历史上罕见的好口碑。他锐意改革，大力起用范仲淹、韩琦等革新派人物，开创了北宋前所未有的新面貌。

既然皇帝有所作为，必有人来歌颂时代。当时在国子监供职的石介，可以说是一位报告文学作家，他的代表作是《庆历圣德诗》。

这首诗在当时广为流行，有一位从京师来的读书人，拿这首诗给私塾的张老师看。小苏轼从旁偷偷看，便能够背诵文中的语句。他缠着老师，一直问这首诗说的是谁。老师嫌他年龄太小，拒绝细说。

“如果他们是神，我就不问了，既然他们是人，我知道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小苏轼扯着老师的衣袖问。

张老师见他这么认真，便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诗中的人物，正是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贤士，他们不仅才华出众，而且热爱国家，关心民间疾苦，支持他们的人有很多。”

1045年，父亲苏洵曾给小苏轼出过一道作文题《夏侯太初论》。

作为曹魏时期的重臣和名士，夏侯玄（字太初）与司马懿是死对头，他身上有才华、权力、失意等多个关键词。

对于人生中第一篇作文，9岁的苏轼飞速写好。其中有这样一段：

此段表达的含义是，一个人在打破价值连城的玉璧时，能不动声色，但在打破一口锅时，竟会失声尖叫；人能够与猛虎搏斗，但见到蜂蝎时，却难免害怕。

这是由于当事人不专一造成的。做事专一，人才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左右。很显然，苏轼已经提前进入状态。

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然而，苏轼以简单胜复杂，以精神之愉悦超越肉身之苦痛。

你简单，世界就是童话；你复杂，世界就是迷宫。

6

苏洵是北宋科举考试的落榜生，没有成功的经验，只有失败的教训。

苏洵一生有六个子女，为三男三女。苏轼和苏辙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但是哥哥不幸早逝。之后，苏洵便将爱意和希望寄托在两兄弟身上。

苏轼做过一个梦，梦中父亲监督自己读书的场景清晰可见。这个梦境大致相当于我们通过高考独木桥多年后，还时常梦见自己在考场上奋笔疾书。

此诗写得颇为生动。苏轼梦见自己小时候贪玩，因而不能按进度完成父亲、老师交代的读书任务，心里总是十分忐忑，就像嘴上有钩的小鱼一样不安。

窥一斑而知全豹，苏轼接受的教学可能是“魔鬼式”的。

不过，苏轼在少儿时期，不仅读书认真，也能发现生活中的情趣，有诗为证：

这首诗写的是苏轼与小伙伴们逗弄可爱鸟儿的场景。从中可以看出，苏轼从小就对小动物和花花草草充满爱心。

有了情怀，文字就会闪光。

苏轼是中国历史上的超级“段子手”“金句小王子”，出自他的成语就有一箩筐，如河东狮吼、雪泥鸿爪、对床夜雨、水落石出、胸有成竹……

去往首都的路上，苏洵总是叮嘱两个儿子，要以最大的努力、最强的专注力，认真对待科举这件人生大事。

苏轼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旅途是漫长的。开封是苏氏一家的福地，在那里举行的考试，开启了苏轼才情万丈的一生。

苏轼的应试之作《刑赏忠厚之至论》，文风简洁有力，其中用的部分典故，即使是当时的学问大家，也少有知晓的。此作品彻底征服了主考官欧阳修。

贵为文坛盟主、朝廷重臣，欧阳修摸着自己的脑袋说：“看这文章，我的汗都快下来了。真是太痛快了。老夫我应该退让，让他出人头地。”（“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不过，这位高级干部评阅考卷时并不知道此作出自苏轼之手，而误以为这篇文章是由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特录取此考生为第二名。

这是苏轼的遗憾，也是欧阳修的遗憾。

7

试卷启封的那一刻，欧阳修终于看到了那个闪耀的名字：苏轼。

在欧阳修的极力宣传下，这个来自四川眉山的青年很快就成了大宋的超级红人。当时，苏轼创作欲旺盛，每当有新作出现，便会立刻传遍京师，引得无数人争相传抄。

苏家兄弟在开封春风得意之时，家乡突然传来噩耗，他们的母亲程氏去世。

苏母去世时，苏轼、苏辙金榜高中不久，这似乎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于是，两兄弟不得不随父亲仓促离开首都，回乡奔丧。

在家乡的日子，苏轼心情是伤感的，但至少有所期盼（毕竟已经科举高中）。这期间，宋朝名臣王旦的儿子、龙图阁学士王素调任到成都，苏轼以在籍进士的身份，就蜀中赋税问题发声。

仅一面之缘，王素就觉得苏轼人才难得，把儿子王定国介绍给苏轼做朋友。后来经历人生动荡的苏轼，还因王定国写出“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千古名句。

嘉祐四年（1059年）十月，苏氏父子再度前往开封。此次旅途同样历经艰辛，他们几经辗转，次年二月才到京师。

这一次，苏氏父子在开封又火了，火爆程度甚至超过第一次。

嘉祐六年（1061年）八月十七日，苏轼、苏辙参加制科考试。所谓制科，是宋朝人事考试中的特殊考试。两宋几百年间，完整的制科考试一共只举行了22次。

此次制科的考官阵容豪华，有大名鼎鼎的王安石、吴奎等。一看这阵容，就知道这考试是超级重量级的。

苏轼两兄弟，毫无阻碍地过关了。

当你目标明确，全世界都会为你铺路。

8

八月二十五日，要举行御试。御试是级别最高的考试，考生除了苏轼、苏辙兄弟，还有一个叫王介的年轻人。考官是司马光、蔡襄等五人，终极主考官则是心地善良又有着雄心壮志的宋仁宗。

最终，苏东坡的考试成绩为三等，苏辙和王介的成绩为四等。事实上，一等和二等是虚位，三等就是最高等了。据说，自宋朝开国到苏东坡时代，制科考试获得三等的，只有苏东坡和吴育两人。可以说，苏东坡出场即巅峰。

宋仁宗也是相当识人的，他抑制不住狂喜，脱口而出：“今天朕为儿孙选了两个好宰相！”（“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

如果是其他人的赞誉，也就罢了，可宋仁宗是最终拍板的人。因此，这句话本不应是在皇帝这个岗位上干了近40年的宋仁宗该说出来的。

即使他再喜欢苏轼这个天才，也不应表现出丝毫的偏爱。须知，一个皇帝的偏爱，有时候会给臣下招来杀身之祸。这样的观点听起来有点矛盾，但是已经被历史验证过很多次。

现在看来，宋仁宗如此直白地称赞苏轼，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宋仁宗太惊喜了，以至于他突破了帝王惯用的那种讳莫如深的说话方式；二是苏轼实在太优秀了，任何隐晦的褒奖都显得不够真诚。

可以想见的是，当宋仁宗的这句好评（更是预测）传遍京城的时候，不少读书人气得把砚都磨破了。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已经很有名的读书人（本书后面会提到）。

没错，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人们内心的这种情绪积蓄起来，能量无比巨大。数不清的闲言碎语如碎玻璃，被怀有嫉妒之心的文人们疯狂砸向苏轼，令他进退维谷。

宋仁宗对苏轼发出邀请

9

开封在中国历史上，是一座精彩纷呈的城市。

20世纪80年代，人们在开封清淤时发现：地下3到12米处，重叠了六座古城。其中，有三座国都（战国魏都大梁，北宋首都东京，金朝首都汴京），两座省城（明、清的河南省会开封），还有一座唐代重镇（汴州）。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是北宋时期的开封。确实，11世纪的时候，开封城是世界上最繁华、最美丽的城市。

白天，开封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入夜后，更是精彩，各种娱乐场所都开着，人们喝着美酒，玩着纸牌，愈入夜愈兴奋。

远远望去，数不清的旅店、服装店、香料铺子，它们的招牌连成了开封的天际线，蔚为壮观。

宋朝子民崇尚安逸，享受世俗生活，梦幻的城市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居住之地。

苏轼明白，在开封这座城市，要想好好发展下去，除了靠自己的才气，还需要勇气，甚至野心。

跟家乡优美的自然风光不同，开封的一切都彰显着物质的丰富，以及思想的开放。

开封市民们的生活细节，别人可能会忽略，苏轼却看得津津有味。他认为，读书人只有读懂细节、感悟生活，才能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开封对苏轼来说，还有一个吸引力——遍地都是酒馆（虽然他酒量不大），到处都是美食，相信这也是苏轼后来被贬后，转而研发美酒美食的灵感来源。

活在开封，连梦里都是开封。当然，最令苏轼在意的，还是形形色色的人。与隋唐不一样，宋代对人口松绑，商品经济空前活跃，无数农民进入城市（“邑里不告讦，门关不诃问”）。

士大夫阶层一般三位一体（官员、学者、诗人），典型的人物如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在开封，苏轼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他很明白这座城市对自己的重要性。

一览苏轼人生的全貌，可以看出他以开封城为中心，经过了所谓“八三四一”的历练：

八，即八地太守（知州）。

三，即三部尚书。

四，即四次贬谪。

一，即一任秘书。

我们可以看到，苏东坡既可以来往于天子驾前，又有基层工作经验，能够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综合来看，苏轼应该是中国古代大文豪里最有政治才能之人。此处不接受反驳。

10

一入官场，便有沉浮。

被贬黄州是苏轼生命中的一个低谷。当时的黄州，是个长江边的破落小城，其于苏轼，就像菩提树之于佛祖，是其顿悟的跳板。

为了追寻东坡的足迹，五一假期时，我专门去了趟黄州。访古，其实是挺难的一件事。因为一切都已被时间掩埋。

看旅游景点的介绍，其中的高频词是“屡建屡毁”，我不禁心生感慨，我们竟然连个访古标识物都没有留存，只能凭借个人的历史知识储备和想象力来一探究竟。

爬上那个小土台，朋友介绍说，这正是苏轼当年眺望长江的地方。看上去，早就没了当年那种浩浩荡荡、横无际涯、万里江涛奔赴眼底的感觉，因为历经沧桑，长江已经大规模“瘦身”。

黄州成为苏轼生命中重要的一站，是偶然，也是必然。

天有不测风云。当年苏轼在湖州当政时，本来做得好好的，忽然就被官差投进监牢。

那100多天的监狱生活，对苏轼而言，就像100多年一样漫长难熬。从入狱之前的潇洒，到出狱时的形如枯木，一个文人的肉体和精神被摧残之深，无人可以想象。

刚出牢门，苏轼写道：

根据朝廷的最新任命，苏轼被贬到黄州当团练副使。这个职位相当低微，处境也十分尴尬。

一个曾经名满天下、被北宋大老板看中的读书人，经过一番折腾后竟然被派到基层去抓民兵建设，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苏轼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

对于这种人事安排，苏轼其实真心感到满意。

与惨死在监狱里相比，这实在好太多了。

11

初到黄州，在对手的安排下，这位新到任的团练副使居然连容身之所都没有。

作为一个死里逃生者、官场的失势者和流放者，狼狈的他只能暂时住在一座庙里（定惠院）。

白天听一群知了无尽的叫声，晚上透过破旧的窗户数星星，这位天才难以入眠。难道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吗？谁能甘心如此？人到中年的苏轼心想。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

彼时，苏轼应该真的想回到故乡眉州。故乡会让他有安全感，那里没有官场的人心险恶、钩心斗角。

苏轼努力收敛身上的锋芒，毕竟锋芒毕露的他曾经无意中伤害过很多敏感的人，同时也伤害了他自己。

他诚恳地剖析自我，扪心自问到底哪些方面做得还不够好。

苏轼如此不停地反思：原来过去的那些年，他总把自己的问题当优点，甚至拿出来炫耀。（“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

在《名二子说》一文中，苏洵说：“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给他起名“轼”，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提醒和警示：为人要低调。

可实际上呢，苏轼常“妄论厉害，搀说得失”（太爱说话点评利害），与父亲的期望背道而驰。

初入开封的时候，苏轼偶然碰到宰相富弼和枢密大臣韩琦的仪仗队，他只能侧身站在道旁，一睹两位重臣的风采，只见他们长相宽厚，都有“见恶不怒，见善不喜”的庄严之态。

可苏轼是个真实的人，即使是身居高位之时，他也无法勉强自己装出此等大臣风度。

现在反思自己，苏轼也许成熟了吧？！成熟意味着对世间的人情世故了然于胸，意味着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也意味着可以且有能力对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然而，成熟绝不等于世故。成熟是一个人内心的坚定，而世故是对外在世界的讨好。

好在，黄州太守徐大受、武昌太守朱寿昌，都对苏轼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几个性格倔强的朋友，对种种规定和约束视而不见，不管不顾地要来看他。

正因此，苏轼的内心忽然变得温暖了许多。

苏东坡在黄州理发

12

苏轼本来就坦荡达观，没多久就爱上了借宿的那座旧庙。

对那里的每根柱子、每面墙、每扇窗，苏轼都打开心扉，与它们交朋友。

尽管苏轼一家从不追求奢侈的物质生活，但微薄的收入还是让他难以维持生计。工作之余，苏轼还带领家人开垦黄州城东一块数十亩的坡地，通过种田补贴家用。

从此，“苏轼”开始向“苏东坡”蜕变，后者很快成为让后人激动的名字。

苏轼的别号为“东坡居士”，来源于白居易的诗。那首诗写道：

纵使艰辛，生活仍然要继续。强者无所惧，而且苏东坡本就是一个有人格魅力的生活家。

他热爱美食，他挖鱼塘、筑水坝、养家禽，更多的时候，他读书、练字、写诗，在纸上尽情挥洒自己的情感。

有一年，黄州大雪盈尺。下雪期间，他建造了房屋，取名“雪堂”，这里后来成了他专门招待客人的地方。

总之，他拥有一种超常的能力，能将生活的小环境设计得温馨舒适。

看着自己设计的一切，东坡惬意地笑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极好的。

从日常生活中，他品出了哲学趣味，感悟到了人生真谛，心灵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

苏东坡的一生真是潇洒得要命。

所谓生活家还有另外一重含义，那便是，即使外部环境恶劣得令人绝望，东坡也能在绝望中找到希望。

与肉体的折磨相比，精神上的孤独无依更让他难受。很多时候，他会思念朝夕相处的百姓。他总是将群众的疾苦放在心上。

宋人孔平仲在《孔氏谈苑》里提及苏轼被逮捕时的情形：“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就好像抓小鸡一样，把太守苏轼拉走了。）

苏轼很少记录自己的牢狱经历。迫害过他的李定、李清臣、林希等人，都曾和他是朋友。然而，他从没想过要去报仇，可以说在他的字典里，没有“仇”这个字。

用今天的话说，“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却待它如初恋”。

苏轼就是这样一个天真到极点，可爱到极点的人。

他明白，在人生中，有风有雨是常态，无风无雨是心态。

13

在黄州，苏轼曾给过去的很多朋友写信，朋友们都远在天边。这令他苦闷，“黄州岂云远，但恐朋友缺”。

朝廷对苏东坡的态度，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其实，只要那些迫害苏东坡的家伙还在位，朋友们与他交往，都是有风险的。

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对天生爱交友的苏东坡来说，这种少有社交的日子真是憋闷。就好比你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长时间没人点赞，没人评论。

既然知音遥远，苏东坡就去跟古人对话。他热爱儒家的坚毅精神，老庄轻视有限时空，以及禅宗以平常心看待一切变故的人生态度。

在这段时间，他爱上了一个比他大600多岁的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后者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

苏东坡欣赏陶渊明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意境，视其为精神导师。崇拜之深，到了舍不得放下陶渊明的诗集的程度。

对于陶渊明，苏东坡极为仰慕。他在写给弟弟苏辙的信中说：

“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

由于极度崇拜陶渊明，他甚至出现了幻觉，自比陶渊明再世——“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陶渊明俨然成了苏学士的精神导师。

不过，最终苏轼超越了自己的偶像。我想这是因为陶渊明更多地观照自己的内心，而苏轼留了很大的空间给芸芸众生、广阔天地。

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将人生的精神世界划分为四等，分别是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

苏轼直抵天地境界。

14

除了与古人隔空交谈，苏轼还学会了跟古迹聊天。

当他跟古迹聊天的时候，震惊中国文学史的时刻就到来了，那就是，东坡遇见赤壁的时候。

有人说，可能因为苏轼属火命，他一生不是在抗旱，就是在治水，最著名的词作也跟水有关。

1082年，雨说来就来。他访遍了黄州，有意将赤壁放在最后一站，因为他预感那里会有惊喜。果不其然，到了黄州城外的赤壁山，他就惊呆了。

赤壁山上，放眼望去是赭红色的石头、令人惊叹的悬崖，不远处是奔流的江水，还有几欲将人吹倒的大风。似乎那里浓缩了时空，藏着历史的密码，而且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开启这道幽深的历史之门。

东坡遐想万千，似乎在赤壁寻到了最熟悉的朋友。

东坡在赤壁阅读、饮酒、划船，无所顾忌。他觉得古人的身影都在他眼前鲜活了起来，周瑜、小乔、诸葛亮、刘备、曹操等，好似都在跟他说话，或微笑，或怒目。

东坡开始写词，这是丰盈的个体生命踏上神奇的土地后产生的电闪雷鸣的时刻。

那一年，是赤壁年，东坡还写了《赤壁赋》《后赤壁赋》。

宋代是为读书人的黄金时代，而苏轼的诗词，是盛开在那个伟大时代的心灵花朵。

当千古杰作横空出世的时候，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滞了。

苏轼越来越喜欢酒后情绪的抛洒了。

旁若无人时，他简直要“浪出天际”。如果用现代歌曲来形容他彼时的状态，一定是下面这首：

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在起起伏伏，狂浪狂浪！狂浪狂浪！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是不被约束，狂浪狂浪！狂浪狂浪！

15

苏轼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一直飘去远方，这些地方都有苏轼的足迹：惠州、儋州、凤翔、定州、扬州、颍州、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宜兴、常州。

有时，东坡是被迫前往，有时，他是主动“自我放逐”，不被人认识也无妨。

这是苏轼谪居黄州后写给好友李端叔的一封回信，苏轼在信中说，自从获罪以来，自己每天都活得很简单，与最底层百姓相处，甚至曾被醉汉推搡，也不气恼。

在一番自我反省后，苏轼直言：您所见到的我，都是过去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这大概就是豁达天真吧？！

有了这个思想转变，在每个地方，苏轼都能扎根下来，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如果生活想埋葬我，那我不妨变成一粒种子，发芽、开花，让所有人看到我……

多方位的尝试和发展，令苏轼成为全才。

苏轼这人，确实世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

他写了3000多首诗词，其中有不少带“笑”，他常在书信中用到“呵呵”二字。“呵呵”意味无穷，真是宏大又具体，出世又入世。

如果没有苏轼，我们的历史会少多少趣味？我们的精神世界会少怎样的“标高”？

可是再出现这样一个人物，就太难了。都怪上天吝啬，几千年才能出一个这样的天才。

苏轼的人生，经常让我想到意大利的达·芬奇，后者比苏轼小400多岁，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画家之一，还是非常著名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可是，即使是达·芬奇这样的人物，其人生也不如苏轼的人生丰富。

我不禁在想：老苏真的只活了60多岁？以他生命的丰富程度来说，也许100岁都不止。

16

很多事，虽然经历之后可以洒脱淡泊，但是当时体会到的是真真切切的痛苦。这里仅举海南一例。

如果现在让你去海南待三年，估计你能高兴得把鞋都跑掉了，因为你的美好旅程即将开始。然而，苏东坡被贬海南三年（1097年—1100年）的经历，无异于一场噩梦。

那是苏东坡最后一次被贬，他预感自己会埋骨于该地。毕竟那时他已是61岁高龄，身体经不起折腾。也确实如此，在离开海南的第二年，他就与世长辞了。

苏东坡数次被贬，路途一次比一次远，原因很简单：朝中那些讨厌他的人，一直很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一有机会就下手。

对于被踢到天之涯海之角的海南，东坡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将要面对的有些困难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在文章中写道：“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为甚。”而他曾患痔疮，比较怕湿热。

东坡被贬之地是海南的儋州，这个地方古称“儋耳”，有人说那旮旯的人，耳朵都很大。海南岛当时有20多个民族，方言繁多。

东坡初到儋州，需要过一段语言不通的生活。关键的问题是，儋州没有肉吃，这对一个著名吃货和肉食狂热爱好者来说，断难忍受。

要知道，他多年前就写过刷屏级的《猪肉颂》，导致全国群众的嘴馋指数直线上升，纷纷提着篮子往菜市场跑。那段时间，恐怕全国的猪都讨厌这位大文学家。

年过六旬的东坡，在《闻子由瘦》一诗里抱怨过海南：

为了打发时间，东坡养了一条名叫“乌觜”的小黑狗（当然不是为了吃狗肉而养），时常写诗“晒狗”。

1097年，东坡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

他还是那样，一贯有生活情趣，善于苦中作乐。

只是，寂寞还是经常袭来，让他回忆起那些遥远的人和事。他孤独，他无助，他愤懑，他苦笑。

这万古的寂寞，如何平息？

苏东坡发出一张寻狗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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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的旷达穿越千年，现在我们都能感受到。所以，我们怜东坡，爱东坡，念东坡。

这几个月，为了写这本书，我采访了一些人。他们说起东坡，或扼腕叹息，或眼含热泪，不能自已。

有人说，写苏东坡？难度好大呢。还有人干脆说，小子，如果你写不好苏东坡，你就要小心了，他的粉丝会骂你。

何以至此？千百年来，苏轼一直是中国文化圈的顶流。他的诗词和精神，就像春风吹过岁月，吹过山河，吹过人心，让人回味无穷。

有关苏轼的图书，总是占据着各大图书畅销榜，而且不断有新书加入。对很多人来说，苏轼如同外星人一般，有太多的谜团。关于他，话题不断，经常引发讨论。

其实，像苏东坡这样的精神巨人，从不曾离开我们。

最近，他的声名又在攀升。好像近来大家谈论得多的，还是苏东坡，而同是巨人的孔子、屈原、李白和杜甫，讨论度要稍微下之。

这是为什么？我觉得，应该是这个时代的人们遇到了新的问题。这些问题，既多且难，令人无所适从。所以，人们再次求助苏东坡，希望他向我们施以援手。

说来也怪，阅读他、了解他的人，总能得到一些奇怪的能量。说到从古人身上汲取温暖的力量，学会生活，历史上应该还没有一个人超过苏东坡。

苏东坡就是从1037年一直活到现在的古人，是当之无愧的治愈系第一人。

他让我相信，精神能量上的逆生长，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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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岷江边，我看到一尊李白的巨大塑像。

舟行平羌江（岷江支流），李白写下了著名的《峨眉山月歌》。因此，在岷江一路疾驰的大船上，我心情激动，特意打开电子地图，久久盯着船的定位移动，并专门截图一张留念。好像这样，我就能离两位大咖的内心，又接近一点点。

其实，对比一下同是文豪的苏轼和李白，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不同之处。他们的自我意识都很强，但他们又有鲜明的个性。李白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野孩子，拒绝体制化、模式化。

苏轼则笑看人生，逐渐走向豁达澄明，既能独善其身又能兼济天下，达到了两者高度的统一。在他眼里，凡物皆有可观，处处皆有美好。

李白对道家的信仰更坚定，他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付诸实践，和友人一同寻道访仙。

苏轼则不动声色地将道家思想渗透进自己的人生，虽然厌倦官场，但他从未隐退。

李白的想象力无边无际，他还要主宰宇宙；苏轼则承认世界是不完美的，说“月有阴晴圆缺”。

李白对应试不感兴趣，他总想着绕过科举，一飞冲天；苏轼则是位考试达人，才20岁出头，就厉害得不行。

李白擅长喝酒、舞剑和诗歌；苏东坡则是历史上第一全才，会制药、酿酒、烹饪、兴修水利，还擅长诗词、书法、绘画。

拥有伟大灵魂的人，展现出来的精神和境界，还能如此不同。

有时候我会胡思乱想，想象一下——如果李白和苏轼见面，这两个男人会说些什么呢？也许是这样：

如果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只有一道追光，当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东坡同时出现时，你会把追光给谁？

很多人情愿这道光，能够照在苏东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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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为东坡晚年的奔波而不忿。那种奔波，是致命的。

中国历史上很多被贬的官员皆因此丧命，东坡算是其中坚持得久的了。如果历史可以重来，我真的很想修改这个结局。

苏轼曾在一首作品里借用王羲之的话，说自己最后一定要在快乐中死去。可是，在快乐中死去谈何容易？

如果苏轼能早点辞职，情况会不会好一点？陶渊明、李白和杜甫都是主动请辞的，在他们看来，就算生活很不容易，解除束缚后，至少能博得个自在。

这样的困惑与挣扎，苏轼也曾有过。

如果苏轼有朋友圈，他应该会转发韩愈的这段话：“居闲食不足，从仕力难任。两事皆害性，一生恒苦心。”为了谋生，苏轼不得不工作，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

这种态度，苏轼在《滕县公堂记》里有明确的表达：当官是为了好的待遇，也是一种巨大的使命。

苏轼晚年时，完全是可以提前退休的。

当时是1093年，神宗的母亲高滔滔去世，苏轼最大的后盾没了。然而，他没有采取任何实质行动应对。

据我搜集的历史资料，在1092至1093年，苏轼确实在文章里流露出期待退休的想法，但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我宁愿这么理解：对朝堂，他已经无法拂袖离开，似乎一直有所期待。这便是提起来总让人掉眼泪的“孤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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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之所以不舍朝堂，是因为他内心的坚守。

他希望有稳定的生活，所以在黄州修筑了雪堂，在惠州的白鹤峰买了地，甚至被贬到海南也有定居的想法。

遇赦北归的路上，他考虑过找个地方定居，不过他因旅途劳顿染病在身，到常州时便病逝了。

东坡的一生，四处漂泊。

人生就在一个个瞬间切换，快乐的、悲伤的、麻木的、无言的……用苏轼的诗来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人的一生到处奔走像什么呢？就像鸿雁短暂地踏在雪地上，只留下一些微小的痕迹。

一个人到哪个地方，遇到谁，有很大的偶然性。人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随波逐流。而坚守，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仕途上，苏轼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倒是小事，可是，他的小儿子苏遁，在随他移任汝州的时候，因旅途劳顿而夭折了，真是人间悲剧！

苏遁名字中的“遁”字，寄寓了苏轼远离官场、寄情山水之志。可他刚好生在了父亲人生中颠沛流离的时期，因此有这悲惨的命运。

苏轼对小苏遁是极爱的，为他写的诗，堪称诗坛最强催泪弹：

你的眉眼初长成，真像我。没想到我四十九岁的时候，永远失去了你。

去埋葬你的时候，我抱着你；回来的时候，双手空空如也。作为老父亲，我的眼泪倾泻而出。你的母亲哭得凄惨，一直叫喊，要陪你一起死。

苏轼的爱，在儿子身上，那是至纯至深的。

由子及人，他永远深爱这个世界，以及世上的人。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给出去的爱，是会返还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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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给大家总结一下，我探寻苏轼足迹后的发现。

老苏观察力一流，做事又较真，对浮夸和假大空的一套，他十分厌恶。

这是他的优点，但由此带来的麻烦，一个接一个。尤其人生最后几年，他基本上一直遭受迫害。

朝廷对苏轼连下诏令，将他一贬再贬。

绍圣元年（1094年）四月，第一道诏令，将苏轼贬到岭南的英州。

第二道诏令，取消了苏轼叙官（调级升官）的资格。

第三道诏令，又将他改贬到更偏远的惠州。

第四道诏令，再次调低他的级别，变成“宁远军节度副使，仍惠州安置”。

第五道诏令，让苏轼 “不得签书公事”。

到了1097年，苏轼又被贬为琼州别驾，在海南一待就是三年。

朝廷对苏轼如此“关照有加”，可能根本没考虑过，这样的贬谪对一位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

也就是说苏轼完全有理由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可是他没有。单凭这点，他就可以做今人的导师。

想一想，现在我们很多人，是不是抱怨太多、牢骚太多，总觉得有很多人对不起自己，甚至感叹自己生错了时代？于是，很多人就摆烂、躺平、怨恨、唱衰……

我在一所大学演讲时，在问答环节，有位女生站起来说，她觉得现在这辈人，肯定是要比父辈穷的。还有位同学说：“连工作都找不到，我们还是安心做好全职儿女吧。”这样的想法，都是大错特错的。

这几年，我之所以写那么多古人的故事，是希望大家从他们身上汲取积极的、向上的力量。也就是说，用他们身上的力量，激发我们的斗志。

那么，从苏轼身上，我们能学到什么呢？

其一，随遇而安，戒除浮躁。

苏轼有次出游，中途想休息片刻，可抬头一看，凉亭尚在十里开外。略一思索，他忽得解脱，自问道：“此间有何不得歇息之处？（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

这种想法，集中体现在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中。最好的人生，能讲究，也能将就。

其二，勇敢前行，百折不挠。

苏轼身上有李白的仙气、杜甫的“地气”，还有白居易的勇气。他有一颗勇敢的心，此种精神集中体现在那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谁怕”二字，包含七分勇气、三分醉态。对于风雨，他坦然接受。

其三，拒绝抱怨，感恩活着。

在命运的狂风中，保持豁达的心态，没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开的！

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受害者，永远要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儿！

我的摩托，只有悲欢，没有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