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皎白的月光如丝如缕,悄然透过半掩的病房窗扉,洒在洁白的床铺上,仿佛盖上了一层轻薄的银纱。
女人无言的端坐在床上,面朝窗外望去,洁白的月光衬着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毫无血色。
女人回过头来,看向趴在床尾的男孩,眼眶不禁湿润了。
她的小悠,能忍受一个人的生活吗?
本是幸福的三口之家,三年前孟父在工地工作时不慎从高处跌落,钢筋贯穿身体,当场毙命。
孟父孟母都是福利院的孤儿,孟父走后,只剩孟母和年幼的孟悠相依为命。
孟母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孟母得到了工地给的一笔赔偿,她用这笔赔偿开了间小卖部。
小卖部虽小,但在孟母的悉心经营下,小卖部也越来越有起色,生意好时,甚至孟悠也要帮忙顾店。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和谐平凡的生活也在慢慢冲淡孟父去世的悲伤,小卖部香甜的柑橘蜜糖味道也逐渐取代工地的刺鼻铁锈味。
母子二人都是坚强的人,被生活的荆棘划破皮肤,却用受伤的双手捧起绽放的鲜花。
可命运却不允许。
半年前,孟母身体开始出现问题,经常觉得腹痛。
起初孟母并不放在心上,小卖部的起色和孟悠在学校的优异表现给她带来的喜悦让她忘记了疼痛。
在又一个因腹痛而辗转难眠的夜晚,孟母决定歇业一天,趁着孟悠在学校去医院一趟,殊不知,却再难回一次家。
肝癌晚期。
孟母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眼角已悄悄湿润,她颤抖着问医生,“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轻轻摇了摇头,孟母绝望的闭上眼,心如死灰。
“可能就剩一年。”
医生的话,轻轻的,也轻易的吹倒了这个女人单薄的身子。
孟母拖着麻痹的身体回到家,一个人默默的开始打扫卫生,明天开始要住院,可能很难回来一次。
下午放学,孟悠脸上的笑容却在看到孟母的神情后凝固了。
他只在三年前看到过这样的母亲。
想起几天前母亲向他抱怨,他心中隐隐有猜想,但不敢提起,表面上强打镇定向母亲打招呼,鼻头却偷偷酸了。
他假装自然的加入母亲开始打扫,一边打扫,一边像往常一样跟母亲分享白天学校的趣事,只是颤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孟母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干着手中的事,静静的听着。
忽然,孟母停下手中的事,开口了。
“小悠。”
孟悠只觉身体一紧,喉咙怎么也呼不上气。
“妈妈得癌症了。”
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夺眶而出。
孟悠和孟母紧紧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一场。
孟悠带着泪花,抹去母亲眼角的泪。
声音还有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坚强。
“一定会治好的。”
第二天,小卖部门口开业大吉的红色贴纸,被转租的广告遮盖。
母子二人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医院办理了住院。
或许是眼泪早已流干,那天母子二人都默契的没掉一滴眼泪。
……
消毒水味涌入鼻腔,思绪被拉回现实,孟母并没有告诉孟悠自己时间所剩无几,她不忍年幼的孟悠要承受即将失去至亲的痛苦。
她伸出有点颤抖的手,想去抚摸儿子的头,中途却又停下,她的小悠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即使在睡梦中,孟悠也是皱着眉头的,命运对这个年幼的孩子太严苛了,他不得不抓紧时间成长。
孟母时常在半夜被疼醒,孟悠就需要整夜的照顾,白天他又要打起精神学习。
就算如此,小悠也保持着优秀的成绩,他也时常带着满分的试卷,面带笑容的向孟母炫耀。
她的小悠太辛苦了,孟母泪眼婆娑,委屈、愧疚、难过、心疼……通通凝结成一滴泪,无声的滴落。
时间一天天过去,医生的话还是印证了。
孟悠像往常一样上课,一切都如常发展,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安慰自己,“看来最近没休息好。”却默默握紧了手上的笔。
终于忍到下课,孟悠再也无法压抑心中不安,他往年段室跑去,他想找老师打电话问问孟母的情况。
刚到年段室门口,却看见班主任老师一手拿着电话风风火火的往外跑。
孟悠心里的害怕更加猛烈,心脏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班主任看到眼前的孟悠,嘴巴张了张,一咬牙说道,“孟悠,先跟我上车!”
随即向停车场跑去,孟悠跟在她后面,眼眶早已红了。
一路无言。
班主任开的很快,不一会就到了医院。
孟悠一下车,马不停蹄的向病房跑去,等他气喘吁吁的跑到母亲的病房前,却看到一群医生围在了母亲的病床周围。
孟悠像是被揪住了心脏,全身仿佛失去了知觉。
他双腿机械般带动他走向母亲的病床前。
孟母艰难的抬眼,看到孟悠来到床边,氧气面罩下她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
“小悠,以后的路,要自己,加油……”
伸出的手往下一坠,像是击碎了孟悠的最后一道防线。
男孩的嚎啕,医生的沉默,检测器的蜂鸣声,预示着又一次别离。
……
孟悠在墓碑前放下一捧雏菊,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雏菊,孟悠问她为什么喜欢,她摆弄着雏菊的白色花瓣说,“雏菊就像我,渺小,但也努力在开放。”说完了就向孟悠做了个鬼脸。
墓碑上的母亲微笑着,笑容恬静。
孟悠看看母亲,又看了看那捧雏菊。
“妈妈,我也是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