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杨家

李青迟由道人领着,去了古溪村中,只待休整一日,接续好弓弦,一路往北去。

“道友,前方就是杨家。”

李青迟见到前方屋舍,心下了然,出声劝道:“道长贵为一山一脉掌教,不必如此谨小,如不弃的话,称呼一声青迟即可。”

林业眉听了他的话,神色黯了些:“贫道生逢不时,复加愚钝,只望不曾坏了名头,是以往昔从不以此自居。”

“秋才,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敲门!”

身后,背着行囊的秋才,闻言忙上前敲门,生怕又惹了师父不快,给自己板栗吃:“杨大哥,我们回来了,开开门啊。”

门中久无答声。

林业眉对李青迟解释道:“贫道离去前曾留符在此,有人叫门须不应声,方能避开妖邪。”

说罢,左手并作剑指,略向上抬了抬,一道黄符便顺着门缝滑出,飘落到其人手中。

李青迟见了这毫无烟火气的一幕,心底暗自称奇。

他方入修行之门,却有《太乙青华丹道秘旨》这样的法门,有过七年明仙道的经历。

修行之道,乃显六轮,种道果(筑基),炼五气,辟紫府,吞金丹,神仙成就,如林业眉这样的手段,不见有法力涟漪便能唤符,绝非寻常筑基修士绝难做到。

等林业眉收起了符,秋才再次叫门。

很快,门被轻轻打开一个缝隙,一个身材高大,双目充斥血丝的视线在昏暗中观察着外面,眼见天色既明,门外三人神情正常,杨文这才放心将门打开。

秋才报喜道:

“杨大哥,事情已经被解决了,你们从此无忧了。”

杨文听了他话,神情一变,转而看向落在秋才身后的道人。

林业眉笑着点了点头:“秋才说的不错,妖蛇已死,村中妖邪也尽都被射杀,你们此后无忧了。”

听了此话,八尺高的人双目骤然红了,哐啷一声,扔了手中铁刃在地上,匆匆出了屋舍,竟轰然跪倒在道人身下,重重叩首,如是有三,他下颌绷出青筋,生生将呜咽咬碎在齿间:“道长替二郎雪此血仇,文当刻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只求……”

其人喉间竟是迸出金石之音,令人动容。

“只求将妖邪残躯所在示下!非以钢鞭笞骨、利刃剖心、烈火焚髓,难消此恨!”

林业眉睁眼张口,一时惊动,不想杨文对妖物深恶痛绝至此田地。急急探手相搀,却不想一时竟扶他不起。

“大郎误会,斩妖杀邪此非我之功,是我身旁李道友,仗弓以射杀之,才还此间安宁,那妖邪尸首,也已被我尽烧了去。”

杨文听了这话,复又转了个身子,向李青迟叩首,土地之上,竟起了阵闷响:“文,谢过仙长。”

李青迟见了,伸手将他搀起。

眼看着杨文额头已经生生被自己磕破,流了许多血出来。

一个青山魔门,一座四方妖阵,还不曾真正发威,就害了如此多人,伤了如此心胆,教李青迟也生出了一股恶气。

他伸手拍去他肩上尘土,只朗声笑道:“血仇已去,却如何作此态?叫逝者看去徒惹伤心,须放声大笑,给妖邪看,给世道看。”

杨文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竟是也和他一般放声笑了起来。

秋才看得呆愣,悄声问道:“师父,前辈和杨大哥是疯了不成?哎呀……师父!你又打我做什么?”

秋才揉着脑袋,只感觉师父刚才那一下把自己脑壳敲出了个窟窿来。

“这是【军门啸】,军中士卒第一次上过战场杀了人,多有心绪不宁者,为了使他们早些安宁投入沙场,一啸心中郁闷,于是有了这法。”

秋才疑惑道:“那我怎么毫无感觉?”

林业眉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解释道:“等你哪天杀了人,染了杀气,就能感觉到了。”

关于李前辈,一身杀气凛冽,秋才从未怀疑他是否杀过生,只是……

秋才看了一眼杨文,震惊道:“杨大哥莫非也杀过人?”

林业眉没有回答他,杨老汉此时被幼子杨谨搀扶着走了出来,见了林业眉,眼见着就要跪下,却被他伸手拦住。

“老哥切莫要折煞我了,妖祸非我所平,正是这位道友所为。”

陈老汉之前在屋中已经听了个仔细,但林业眉护他们一时,乃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如不拜谢,同那吃人妖邪又有何不同?

林业眉扭他不过,只得受了。

之后又与李青迟见了礼,这才将几人迎进屋中,宰了一只瘦鸡,拔了许多不怎新鲜的菜蔬,又不知从哪里挖出来一坛酒,做了些菜吃了起来。

林业眉想要早些修补了弓弦,所以不在屋中。

烛火在粗陶酒盏里漾开细碎金斑。

杨老汉枯枝般的手掌紧攥着杯沿。他扶着桌沿颤巍巍起身,旧葛布衣襟被浊泪洇出深色痕迹,他道:“这酒原是为三子备着,窖藏廿载等他们成家立业……”。

说着,杨老汉喉头忽然哽住:“谁料二郎竟遭横祸……幸得仙长仗箭雪恨,只请仙长不弃,饮了此杯。”

老者将酒盏高举过眉,琥珀色酒液在杯中轻晃,映着堂前褪色的“弄璋之喜”红纸残角。

李青迟并未言语,只以三指托住杯底缓缓承接。

毫不做作,一口饮了。

一旁杨文,同样举杯向李青迟:“二郎自幼谨慎,有治家之能,兴族之才,骤遭杀劫加身,文,恨不能以身相代,剜心易命!

然,二郎临终握腕之托,字字烙骨:侍严亲于堂前,护弱弟于家中,纵使肝肠寸断。日日对孤灯垂泪,夜夜望寒月吞声,这剜心之痛…”

杨文咽了咽声,却是拂袖跪身地上:“今蒙上仙再造之恩,纵舍尽三魂七魄……,万望再承此盏!”

李青迟于是再饮。

后幼子杨谨再敬,如是成三。

李青迟见此,心下暗自思量。

杨家众人皆谈吐不凡,定是读了书的,小小古溪村,杨老汉有此见识,让三子读书明智,可见是有见识,有心气的,只是如今丧子之痛重提,有些颓废老气而已。

大郎杨文,生来虎狼之相,狡诈杀重,却如此重情重义,难能可贵。

三郎杨谨,虽然年幼,双目明慧,天资聪颖,一身灵气,便是个凡人也能窥见几分,一旦入了修行,难以想象。

夜半时分,李青迟将杨老汉叫出去,说了些话,交给他一册书卷。

此时,青淮河边。

三个身着青色制式长袍的人,各自聚在一起。

“怪了,白蛇身死,此地汇聚近甲子时间的妖气怎么也不见了?”

“呵呵,此事怕是要问问斩白蛇之人了。”

“枢三,你这是想让我去找死,我才堪堪筑基修为,那斩白蛇之人,说不定已经快得了炼气之实。”

“也不一定,炼气真人如何会管这种事?四方妖阵起,他也少不了好处,说不定那人是靠什么方法,暂时影响了白蛇,才能斩之。”

“有这个可能。你拿命去试?”

忽然,三人齐齐回头。

不知何时,有个黑衣持弓之人,竟然站在了一颗树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四方妖阵这样的大事,不会没有人盯着的,果真让某猜中了。”

枢一见此人,如临大敌。

喝道:

“当心,他是那斩白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