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追击

火把的光芒在朝阳门洞中摇曳，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的忽明忽暗。

巩永固盔甲上还带着夜露，从城头上疾步奔下，脸色凝重来到朱慈烺面前，声音压低道：

“殿下！方才夜不收来报，城外游骑分兵了，大约百骑朝着通州方向而去，看样子是追着圣驾去了，剩下十多骑还缀在城门外，怕是还防着有人出城。”

朱慈烺闻言瞳孔微缩，握着缰绳的手猛然攥紧，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崇祯车驾虽有周显率三百精兵护卫，且也都是骑兵，但是马车太多，且运有大量的银两与粮秣。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更致命的是...对于张世泽他还不敢全然放心。

他余光扫过张世泽和他的家丁，那两百甲士正沉默列阵，棉甲上的铆钉反射着火焰的冷光。

“英国公。”

朱慈烺突然开口，声音平静。

“你既自请护驾，可敢带上五十家丁出城剿灭那十余骑闯贼？”

张世泽闻言一怔，旋即抱拳道：

“臣愿为殿下分忧！只是...”

他目光扫过身旁的家眷马车，欲言又止。

朱慈烺不等他说完，便沉声道：

“国公忠心可鉴。这样，你率五十家丁出城剿贼，得手后直接往通州与圣驾汇合。本宫会带着国公剩余家丁与东宫护卫轻装追赶父皇。”

张世泽眉头微蹙，正待开口，却见太子已转向巩永固：

“驸马，你率三百精锐护送英国公府家眷与吴襄一家随后出城，务必保证安全。”

城洞中的火把噼啪作响，映得张世泽脸色阴晴不定。他知道这是太子在试探他，他心中也有些愤闷。可倘若不尊，就真坐实他不忠了。他握紧了腰间佩刀，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单膝跪地：

“臣...遵命。”

随后便去吩咐家丁，待张世泽领着五十家丁策马出城，马蹄声渐远，朱慈烺立即对刘文炳低声道：

“新乐候，点齐人马，即刻出发。”

又转向巩永固：

“记住，若遇变故，以保全英国公家眷为先。至于吴襄和吴三辅可以让他们吃些苦头，陈圆圆与吴应熊的话，都安排在英国公家眷马车上吧，莫要别人说本宫唐突了佳人。”

巩永固欲言又止：

“殿下，那张世泽......”

“他若忠心，自会全力剿贼。”

朱慈烺翻身上马，望着墨色的天空。

“若存二心...”

后半句话消散在夜风中。

城外，张世泽的骑兵已经去追击闯军游骑了。

朱慈烺勒马回头，对留在城内的英国公府管家道：

“告诉国公家眷，马车不得停留，会有些颠簸。让他们忍一忍，天亮前必须赶到通州！”

管家战战兢兢应下。刘文炳已整顿好兵马，四百护卫与一百五的张世泽家丁在黑暗中如同幽灵。朱慈烺一夹马腹，队伍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将朝阳门远远甩在身后。

……

夜风呼啸，一百余骑闯军游骑沿着官道疾驰，马蹄卷起干燥的尘土。为首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的悍匪，绰号黑蝎子，原是陕西边军逃卒，投了闯王后专做哨骑勾当，最擅长追袭劫掠。

一名瘦削的探子策马靠近，低声道：

“黑爷，前头那车队护卫不少，少说三百骑，咱们要不要发号箭，叫后头的兄弟一起围了？”

黑蝎子眯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路上的痕迹，车辙深陷，马粪里还混着未消化的精料，显然不是寻常人家。他啐了一口，狞笑道：

“这么大一条肥鱼，发号箭？等大队人马来了，咱们弟兄嘴里还能剩下几口汤喝？”

旁边一个年轻贼兵有些犹豫：

“可他们人多...”

“人多？”

黑蝎子嗤笑一声：

“老子在陕西杀过的官兵，比这帮京营老爷兵硬气多了！你看那车辙，不是银子就是粮食，抢了这票，够咱们快活半年！”

他猛地一挥手，喝道：

“弟兄们加把劲，一个冲锋就把他们杀散了！到时候金子、女人，人人有份！”

众贼哄然应诺，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他们常年流窜作战，最擅长的就是以少打多，专挑软柿子捏。

队伍中一个老卒却皱眉道：

“黑爷，那车队护卫看着齐整，不像是寻常逃难的，万一...”

“万一个屁！”

黑蝎子瞪眼骂道：

“老子在河南杀官军的时候，你还在村里种地呢！三百人怎么了？咱们一百骑冲进去，先砍翻领头的，剩下的立马就乱！”

说罢，他一夹马腹，疾驰而去，剩余众贼也开始挥舞马鞭，马速又快了几分，直扑向崇祯皇帝所在的车队。

……

夜色如墨，由于骑马有些累，如今崇祯坐在马车中，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偶尔透入的月光映出他苍白的脸色。耳边是车轮碾过官道的沉闷声响，夹杂着护卫骑兵的马蹄声，急促而杂乱。

女眷们的马车在前方不远处，周皇后执意让坤兴公主抱着熟睡的昭仁与自己同乘，说是怕孩子受惊。崇祯知道，妻子这是怕他再起杀心...

他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冷风灌入，吹得他眯起眼。远处，火把零星闪烁，那是周显率领的三百精兵在前方开路。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仍旧悬着，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勒紧喉咙，让他难以喘息。

王之心坐在马夫身旁，见崇祯掀开车帘，他伸手想要替他合上车帘低声劝道：

“皇爷，夜风凉，保重龙体。”

崇祯却摇了摇头，目光死死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厂臣，你说...朕与太子比如何？”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

王之心一怔，随即低声道：

“皇爷何出此言？”

崇祯苦笑，眼神空洞：

“朕十七年来...宵衣旰食，不敢懈怠一日。可满朝文武，不是贪墨误国，就是首鼠两端！”

“如今连太子...都能调兵遣将，运筹帷幄。而朕...朕却像个累赘般被护着逃命！”

他说完顿了一顿，又道：

“厂臣，你说...这大明江山，究竟是亡于流寇，还是亡于朕这个...无能之君？”

王之心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道：

“皇爷慎言！太子所为...不过是为保陛下周全啊！”

崇祯没有回答，只是攥着车帘的手指愈发用力，指节泛白。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周显的厉喝：

“戒备！有敌袭！”

崇祯浑身一僵，心脏骤然紧缩。

“闯贼？”

王之心脸色骤变，向着后方望去。只见黑暗中，无数火把如鬼火般闪烁，马蹄声如雷，正从侧翼包抄而来！

“护驾！护驾！”

周显的吼声在夜风中炸响，三百骑兵迅速收缩阵型，将车队马车团团护住。

崇祯的呼吸急促起来，耳边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窗外，看着那些黑影越来越近，火光映照下，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

“杀！抢银子！抢女人！”

粗犷的吼声传来，伴随着刀剑出鞘的铮鸣。

崇祯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

“朕...竟要死在逃命的路上？”

他喃喃自语，眼中浮现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