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骂阵与破绽

演武场东侧,怀朔步卒阵前。

身经百战的怀朔步卒别将,此刻内心焦灼如同烈火烹油。

他名唤作乞伏浑,死死盯着后方元泽的将旗,额角青筋隐现,手心因紧握木棍而渗出了粘腻的汗水。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

对方那一百五十骑就停在二百步外,马匹因方才急停而气息不匀,阵型也肉眼可见地散乱!

只要他一声令下,三百五十条汉子组成的钢铁洪流,只需跑快点,手中的长槊哪怕剐到武川骑兵,就能瞬间将他们吞没!

然而,将旗未动,令鼓未响。

指挥位置上的元泽,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狐疑。

独孤信上午指挥步卒时的沉稳果决还历历在目,那绝非一个酒囊饭袋能做出来的!

眼前这般反常的“骑兵止步射箭”战术,看似愚蠢,处处透着破绽,就像是故意摆在面前的诱饵,但元泽总觉得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算计。

他不能不多一分小心。

高台之上,高欢的想法几乎与元泽不谋而合。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战术的诡异之处,但任他绞尽脑汁,也看不透独孤信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骑兵放弃冲击力,停在步兵射程之外不远处用弓箭骚扰?这简直是在自废武功!

可为何独孤信要这么做?

旁边的窦泰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脖子涨得通红,咆哮道:

“还在等什么?!冲上去啊!骑兵一旦停下来没了速度,跟步兵面前的活靶子有什么区别?!快下令冲锋!碾碎他们!”

另一边的贺拔胜,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场下那停滞不前的自家骑兵,手心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铁。

“信之啊信之,你到底在做什么……元泽若是此刻下令步卒冲击,你这百五十骑兵如何抵挡?如何脱身?!”

御座上的元修,看到元泽迟迟未动,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心中暗道:

“嗯,元泽这小子,倒还有几分谨慎,没有被眼前的‘破绽’冲昏头脑。”

场下,贺拔威指挥着麾下骑兵,已经完成了两轮齐射。

虽然木箭杀伤力有限,但出其不意的骚扰效果极佳。

越来越多的怀朔步卒身上沾染了草灰,阵型也因躲避箭矢和“阵亡”人员离场而出现了一些肉眼可见的骚动和微小的混乱。

乞伏浑身边的执旗兵再也忍不住了,他凑到乞伏浑耳边,急切地低吼道:“将军!下令吧!他们就停在二百步外!骑兵没了速度就是待宰的羔羊!弟兄们的长槊都快按捺不住了!只要冲上去,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乞伏浑何尝不想?!

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依旧盯着元泽的方向,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军令未至!不得妄动!再等等!”

怀朔步卒这边,只能被动地站着挨射,虽然不疼,但憋屈啊!

士气明显受到了影响,终于,有士兵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对面的武川小儿!都是一群没卵子的怂包!骑兵冲锋都不敢!是被我们怀朔爷爷吓破胆了吧?!”

这一声叫骂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瞬间引爆了所有怀朔步卒的怒火和憋屈!

“缩头乌龟!有种冲过来啊!”

“哈哈哈!看他们那怂样!马都快骑不稳了!”

“武川废物!回家吃奶去吧!”

各种污言秽语如同潮水般涌向对面的武川骑兵。

贺拔威见状,心中一喜!

鱼儿开始咬钩了!他立刻下令:

“兄弟们!给老子一边射箭,一边骂回去!”

武川骑兵们憋了一上午的气,此刻得了命令,哪里还忍得住?

立刻火力全开,展开了反击:

“放屁!你们这些两条腿的步卒才是没卵子!爷爷们就站在这儿,你们敢来吗?!一群木头桩子!”

“有种就过来啊!爷爷们不跑!看谁先尿裤子!”

“傻乎乎的站着!来!吃你爷爷一箭!”

一名武川小校一边叫骂,一边猛地拉开长弓,一支涂满草灰的木箭“嗖”地一声飞出,精准地射中对面一个骂得最凶的步卒面门!

“噗”的一声,那步卒满脸都是灰,狼狈不堪!

“哈哈哈哈!射得好!”武川骑兵阵中爆发出哄堂大笑。

怀朔步卒那边气得哇哇大叫,骂声更响了,但没有乞伏浑的命令,他们依旧死死钉在原地,只是用更恶毒的语言进行反击。

高台上,窦泰看得是怒火中烧,再次跳了起来:

“元泽!元泽搞什么鬼?!还在犹豫什么?!难道就任由这些武川小儿在阵前如此嚣张?!冲上去!给我冲上去啊!”

他气得直跺脚,恨不得立刻冲下高台去揪元泽的耳朵!

贺拔胜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独孤信到底在干什么?让骑兵停在步兵面前对骂?

还是说……他手下的贺拔威心生怯意?可这也不对啊!

贺拔威虽只是别将,但也是勇武之人,绝非怕死之辈!

这松垮的阵型,这止步射箭,这故意挑衅……处处透着古怪!

乞伏浑看着麾下士兵被对方当靶子射,士气因愤怒和憋屈而波动不稳,阵列甚至开始有些摇晃,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将者,稳定军心是第一要务!

他立刻对身边的传令兵喝道:“传我将令!擂鼓!齐颂军号!稳住阵脚!”

传令兵立刻挥动令旗,阵后的战鼓手猛地敲响了激昂的鼓点!

“怀朔锐士!有我无敌!”

“杀!杀!杀!”

“怀朔锐士!有我无敌!”

“杀!杀!杀!”

“怀朔锐士!有我无敌!”

“杀!杀!杀!”

三百五十名怀朔步卒(加上后方的一百五十人)齐声怒吼,雄壮的口号声如同惊雷滚过,瞬间压倒了对骂声,整个演武场都为之震动!

那股铁血刚猛的气势,仿佛凝成了实质,狠狠撞向对面的骑兵!

就在怀朔步卒口号声震天之际,武川骑兵阵中,贺拔威不动声色地给了身旁的尉迟行一个隐晦的眼色。

尉迟行心领神会。

待到怀朔军的口号声稍歇,他猛地一拉马缰,胯下战马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突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紧接着,尉迟行像是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匹,在队列里左右冲撞了几步,引得周围几名骑士也一阵小小的骚乱。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尉迟行发出一声惊呼,动作极其“笨拙”且“狼狈”地,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尘土飞扬!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这一幕,刚刚还被压制得怒火中烧的怀朔步卒,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看!吓尿了!被咱们的口号吓得掉下马了!”

“废物!连马都骑不稳!”

“武川骑兵?我看是武川软蛋!”

嘲笑声此起彼伏,怀朔军的气势瞬间又高涨起来!

场地外的执礼官见状,立刻扯着嗓子对地上的尉迟行喊道:“喂!那个坠马的!你可以出线了!快出来!免得受伤!”

但尉迟行仿佛没听见一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开始笨手笨脚地去拉扯那匹还在“受惊”乱动的战马。

他尝试着上马,第一次,脚滑了没踩稳;第二次,刚爬上去一半又“不小心”滑了下来;直到第三次,才终于“艰难”地翻身上马。

上马之后,他还故意控制着马匹原地打转,一副惊魂未定、勉强稳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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