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极限拉扯

那五个怀朔步卒喘着粗气,顺着纥奚达布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演武场中央,尘土弥漫。

己方那近三百五袍泽,果然如溃堤之水般已向前狂奔出至少百步之遥,手中木槊随着奔跑剧烈起伏,如同一片摇晃不定的林莽。

而在他们前方约百步开外,武川骑兵整齐的队形依然如初,马蹄翻飞,卷起烟尘,却始终保持着一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难以寸进的距离。

一个步卒啐了口唾沫,抹去汗水,对着纥奚达布骂道:“狗日的武川杂碎,敢诓老子!这不是快追上了嘛!”

然而,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四周,不知何时,手持皮鞭短棍的执礼官已增添不少,目光锐利如刀,显然刚才这边的冲突已引来严密监视。

再想冲上去结果那武川鸟人,已是妄想。

“妈的,便宜这厮了!”另一人恨恨跺脚,“走!追大队去!看老子们怎么把那些骑马的捅下来!”

五人不再理会线外嚣张的纥奚达布,挺起沉重木槊,朝着前方大部队追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纥奚达布与尉迟行对视一眼,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怀朔土狗!”纥奚达布笑得直不起腰,“傻子似的!真以为咱们怕了?不知这是将军妙计,遛狗呢!”

尉迟行亦满脸笑意:“跑!多跑跑,看他们待会儿还有没有力气站稳!”

前方,引领骑队的贺拔威,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眼角余光始终锁定着身后紧咬不放的怀朔步卒。

他敏锐察觉,对方虽经冲刺,体力尚存,最前排已将距离缩至百步之内。

嘴角微不可查地一勾,他沉声下令:“传令!稍缓马速,控距七十步!”

命令传下,武川骑士几乎同时轻控缰绳,马蹄节奏稍缓。

这细微变化,立时被后方追兵捕捉!

最前的几十名怀朔精锐眼见距离飞速拉近,几个腿力惊人之辈,已冲到距马臀仅三十余步!

“儿郎们!加把劲!!”窦泰见状大喜,扯着嗓子嘶吼,“武川贼骑力怯了!追上了!冲啊!”

高台上的高欢亦注意到这变化,看着自家步卒如注射猛药般再次加速,心头也不禁燃起一丝期待:或许……真能一鼓作气冲垮?

唯独孤信眉头紧锁,额角又渗出细汗,低声骂道:“贺拔威这小子!胆子太大!七十步?!不怕惊了马?一旦炸群冲乱自家阵脚,乐子就大了!”

场边,元泽见此“大好形势”,激动得再次咆哮着命鼓手:“快!擂鼓!给老子狠狠擂!加速!一鼓作气,冲垮他们!”

“咚咚咚!咚咚咚咚——!”更加急促激昂的鼓声如狂风骤雨,猛敲在每个怀朔士兵心脏上。

步卒们仿佛被注入新的力量,再次拔足狂奔。

贺拔威冷眼看着后方步卒在鼓声刺激下果然再提速度,前锋已稳稳踏入七十步的危险区域。

眼中寒光一闪,他再次果断下令:“传令!全军加速!恢复百步距离!”

命令一下,武川骑士条件反射般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嘶鸣,四蹄翻腾,速度骤升!

刚刚缩短的距离,瞬间被无情拉开。

“操!他娘的!”部分体力不支的怀朔步卒边跑边骂,上气不接下气,“这帮……武川……杂碎……怎么……又快了……狗日的……差点……捅到马屁股了!”

乞伏浑见状,焦急万分。

刚才,真的只差一点!

他深吸气,再次鼓动:“弟兄们!别泄气!就差一点!听我号令,再憋一口气!冲到五十步内,一起放声吼军号!保管吓得他们马匹惊乱!到时候上去杀他们如同杀鸡!”

“杀!!”许多步卒被这话再次点燃血性,仿佛忘记了胸腔的灼痛,榨干最后一丝潜能,喉中发出嘶哑呐喊,再次奋力前冲!

贺拔威见己方拉开距离后,追兵明显吃力,队形散乱。

他算准时机,再次下令:“稍缓马速,保持距离。”

但这一次,他敏锐发现,对方竟在乞伏浑鼓动下,回光返照般又强行提振,玩命追来。

“呵……”贺拔威嘴角勾起冰冷弧度,奔驰间扭头对身边一个亲兵飞速交代几句。

那骑士点头,控马上前,随即像是脚下踩空,惊呼一声,狼狈地从马上“摔”下,连滚带爬朝安全线跑去。

这逼真的“意外”,又给了后方步卒一丝希望。

趁此机会,加上“五十步惊马”的诱惑,怀朔步卒爆发了最后的冲刺。

而这一次,贺拔威更大胆,竟真的将距离精准控制在五十步左右!

五十步!

马匹甚至能感到身后追兵粗重的喘息!

最前的怀朔步卒眼中闪烁疯狂,有些跑的快的木槊几乎能触及马尾!

“就是现在!加速!!”贺拔威的声音如冰冷刀锋。

命令瞬间,所有武川骑士再次猛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骤然前窜!

这一下,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呼……呼……不行了……”

“他娘的……这帮……武川……杂碎……”

“跑……跑得……还……真他妈……快……”

“我……跑不动了……”

终于,大部分怀朔步卒再也支撑不住,像被抽掉筋骨般纷纷停下,弯腰拄槊,或双手撑膝,大口喘息。

汗水瀑布般淌下,浸透衣甲。

肺部如破风箱般嘶鸣,喉咙干痛欲裂。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武川骑兵再次将距离拉开到百步之外,徒劳地用嘶哑的声音咒骂。

乞伏浑站在原地,看着功败垂成,士兵力竭,脸上满是不甘:“可惜!就差一点!”

贺拔威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东倒西歪、气喘吁吁的步卒阵列,再次下令:“保持匀速,缓行!”

就这样,又继续戏耍般溜了怀朔步卒一百五十步,高台上的元泽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被激怒,被示弱引诱,一步步耗尽了步卒的体力!

他上当了!

彻彻底底!

高欢和窦泰此刻也恍然大悟。

高欢面沉似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独孤信,战术刁钻,懂得利用骑兵机动性,更懂拿捏人心,是个人才。

不过,在他看来,终究是演武场上的“雕虫小技”,仗着木箭射程优势。

若实战,风险极大。

窦泰则完全没了欣赏的心情,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场下破口大骂:

“无耻!卑鄙!武川猪狗!仗着规矩和木箭之利,用此阴险下作手段!丢尽军人脸面!”

一副无能狂怒的样子。

贺拔胜内心却是狂喜。

虽是演武,但这手漂亮的“遛狗”,无疑狠狠打了怀朔的脸,大涨武川威风!

他暗道:管他演武还是实战,管他是不是占了木箭射程的便宜。这一合,定要让怀朔猪狗吃不了兜着走!

绝不堕我武川名声!

元修摸着下巴,眼神闪烁:现在这个时代,长梢弓射程和威力都有限。

老子当年在可是在兰州军区待过的,跟西北那些牧民打交道多了,见识过各种强弓。

只要给我找到合适的材料,比如动物的筋、角,再加上合适的木材,造出反曲复合弓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打造出一支射程远、威力大、机动性强的骑射部队,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碾压级别的存在……

场边,元泽强迫自己冷静,知道不能再被动的追击。

立刻对传令兵厉声下令:“快!传令乞伏浑!停止追击!原地迅速结阵!稳住阵脚!”

令旗挥舞,传令击鼓兵迅速换了鼓点。

乞伏浑虽不甘,但也明白再追无益,立刻大吼:“停!结阵!快!结阵!”

疲惫不堪的怀朔步卒听到命令,虽动作迟缓,但长期训练的本能仍在,下意识收拢靠拢,木槊斜指对外,迅速组成一个相对密集的防御阵型。

独孤信在指挥处极目远眺,见怀朔步卒虽疲,却能在接到命令后迅速停止追击并快速结阵,阵型严整,不见慌乱,微微点头,低语:

“果然悍卒,虽疲不乱。高欢练兵,确有一套。”

他本想趁对方结阵混乱侧击,现在看来,便宜占不到了。

高欢见元泽终于反应过来,果断结阵自保,心中暗道:“元泽应变尚可。”

正为麾下步卒疲惫下仍能保持军纪而稍感欣慰时——

独孤信动了!

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猛一挥手!

身旁传令兵立时挥舞特定旗号,另一侧鼓手接到示意,骤然改变鼓点!

“咚!咚!咚——!”与刚才催促进攻完全不同的、沉稳而有力的鼓点响彻全场!

场中,贺拔威听到鼓令,立刻明白,毫不迟疑大喝:“所有骑兵!停马!拨马转身!”

“唰——!”

正在奔驰的武川轻骑,听到命令后勒马,战马人立,漂亮地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

如同一个整体,动作整齐划一,马头齐齐指向刚结阵完毕、尚在喘息的怀朔步阵!

经历一番戏耍般的奔跑,他们的阵列非但未散,反而因即将到来的冲击凝聚起更迫人的气势,杀气比演武开始时更凌厉数倍!

贺拔威目光如电,扫过阵列,再次高喝:“杨恺!”

“末将在!”左翼一名矫健骑将朗声应答。

“命你!率左队五十骑,脱离本阵!”

贺拔威语速飞快,“弃弓箭箭囊,只留木槊!用最快速度,迂回至怀朔步阵侧翼,与独孤义将军汇合!途中不得纠缠!听清?!”

杨恺眼中闪过兴奋光芒,猛挺胸膛:“诺!末将遵命!”

说罢,拨马对麾下吼道:“左队弟兄!随我来!”

五十骑迅速分离,组成紧凑楔形小队。

杨恺一马当先,大喝:“冲!”

随即带领这支精锐,如离弦之箭,沿弧线避开步阵正面,朝其侧后方疾驰而去!

目标——远方那片沉寂肃立的重甲骑兵!

与此同时,预定位置待命已久的独孤义,也听到了鼓令,更看到杨恺率轻骑高速迂回而来。

总攻时刻已至!

他猛地举起木槊,声若洪钟,对身后五十名披坚执锐、沉默如山的重骑兵下令:“所有将士!!”

“有!!!”

五十重骑齐声怒吼,声势竟如五百人般雄浑,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列阵!接应杨恺!准备——冲——击——!!!”

“诺!!!”

回应将军的,是更加整齐、充满力量的怒吼!

铁甲铿锵,木槊如林,一股冰冷沉重的杀气,骤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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