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姜府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姜知雪迅速换回闺中衣裙,将夜行装备藏入暗格,忽地触到一本手札时,手指微微一顿,这是她重生后记录重要事件时间线的本子,翻到最新一页,她提笔蘸墨写下,“永昌十三年冬,吾父被诬通敌,较前世提前两年。”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如同她心中扩散的不安。
一切都变了,前世此时姜家还如日中天,而今厄运提前降临,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救下肖黎、避开赵明轩、公开显露才华,这些改变难道引发了蝴蝶效应,一切都无从得知。
“小姐,”青杏慌张地推门而入,“禁军统领在前厅,说要搜查老爷的书房!”
姜知雪“啪”地合上手札,疾步向前院走去,远远就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争辩声,“姜府世代忠良,将军正在宫中面圣,你们怎能如此行事!”
“奉旨行事,夫人莫怪。”禁军统领冷硬的回答让姜知雪心头一凛。
她整了整衣襟,端庄地走入前厅,“母亲。”
姜夫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拉住女儿,“雪儿,他们要搜你父亲的书房。”
姜知雪安抚地捏了捏母亲的手,转向禁军统领福了一礼,“大人奉命行事,姜家自当配合,只是父亲书房多有军事机密,可否由小女子陪同查看?”
统领打量眼前这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女,想起昨日太学诗会上那首轰动京城的《白雪歌》,神色稍缓,“姜小姐明理,请带路吧。”
姜毅的书房简洁肃穆,墙上挂着边境地图,案头堆满军报,禁军士兵粗暴地翻检着每一本书,每一张纸,姜知雪在一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是什么?”一个士兵从书架暗格中抽出一封信。
姜知雪心头一跳,前世姜家被抄时,也是在父亲书房“发现”了所谓的通敌密信。
统领拆开信件,眉头渐渐舒展,“只是寻常家书。”他将信递给姜知雪,“姜小姐可要过目?”
信纸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写给北境旧部询问战况的内容,毫无可疑之处,姜知雪松了口气。
搜查持续到日上三竿,禁军一无所获地撤走了,但仍留下人手包围姜府,姜夫人守的已经体力不支,被扶回内室休息,姜知雪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房中,突然注意到地图旁的小柜子有被移动的痕迹。
她蹲下身,发现柜底夹着一片极薄的竹纸,上面只有四个小字,“粮道被断”。
这是父亲的笔迹,姜知雪瞳孔骤缩,北境战败是因为粮道被断,而非父亲贻误军机,若真如此,这就是洗刷冤屈的关键线索。
将竹纸藏入袖中,姜知雪回到闺房,却发现窗边多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是一套粗布衣裳、几块干粮和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柄上刻着一朵小小的兰花,这是肖黎的标记。
包袱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今夜子时,东角门。”
姜知雪烧掉字条,望向窗外,守卫比昨夜增加了一倍,肖黎要如何带她出去,他又为何如此冒险相助,种种疑问在心头盘旋,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夜幕降临,姜知雪哄着母亲喝下安神的汤药,换上粗布衣裳,将父亲留下的线索缝入衣襟内侧。
子时将至,她悄声来到东角门附近,这里竟反常地没有守卫。
“这边。”一个黑影从墙角的狗洞处探出头。
姜知雪愕然,“你要我钻狗洞?”
肖黎的声音带着笑意,“姜大小姐若放不下身段,也可以不钻。”
姜知雪咬牙爬过狭窄的狗洞,刚探出半个身子,一双温暖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将她拉了出来。月光下,肖黎已比她高出半个头,穿着普通百姓的短打,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守卫呢?”她拍打身上的尘土。
“用了点迷香,能睡两个时辰。”肖黎递给她一块面巾,“戴上,我们去见个人。”
两人穿行在宵禁后空荡的街巷中,肖黎对巡逻卫队的路线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避开。姜知雪忍不住问。“这一年多来,你除了跟我学武,还做了什么?”
肖黎没有正面回答,“乱世将至,蝼蚁尚且偷生。”
最终他们停在一间不起眼的药铺后门。肖黎有节奏地敲了七下门,三长四短,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佝偻老者警惕地打量他们,目光在姜知雪脸上停留片刻,侧身让两人进入。
昏暗的内室里,一个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正在查看地图。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姜知雪倒吸一口冷气,北疆副将周肃,父亲最信任的部下。
“姜小姐。”周肃单膝跪地,双目含泪,“末将无能,让将军蒙冤。”
姜知雪扶起他,“周叔快起,究竟怎么回事?”
周肃抹了把脸,指向地图,“半月前,我军本已包围敌军主力,只待最后一击,谁知粮道突然被断,后方送来的粮草中掺了毒药,战马吃了纷纷倒毙,敌军趁机反扑。”
“粮道归谁负责?”姜知雪敏锐地抓住关键。
“原本是兵部统筹,但战前一个月,三皇子主动请缨接管了粮草督运。”周肃咬牙切齿,“出了问题后,三皇子一党反咬是姜将军贪功冒进,故意断粮逼将士死战。”
姜知雪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三皇子,前世最终登基的就是他,姜家和肖家的灭门惨案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可有证据?”
周肃摇头,“粮草交接文书都被销毁了,但我有个亲兵在事发当晚,看到三皇子的心腹与敌军使者秘密会面。”
“人在哪?”“死了。”周肃拳头砸在桌上,“回京路上遭遇‘山匪',全队十八人无一生还。”房间里一片死寂,姜知雪闭眼整理思绪,三皇子通敌卖国,陷害忠良,为的是扫清登基路上的障碍。
“我们还有机会。”她睁开眼,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十三岁少女,“周叔,父亲在军中可还有信得过的旧部?”
周肃点头,“北境三成将领受过将军恩惠,只是如今朝廷严查‘姜党’,无人敢出声。”
“不需要他们出声。”姜知雪从衣襟中取出那片竹纸,“只需暗中查证一件事——粮道被断的具体时间、地点和经手人。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签名,都可能成为翻案的关键。”
周肃郑重地接过竹纸,“姜小姐放心,末将豁出性命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离开药铺,东方已现鱼肚白。肖黎带着姜知雪绕到姜府后墙一处隐蔽的缺口,“从这里进去,守卫发现不了。”
姜知雪却没有动,她凝视着肖黎被晨光勾勒的侧脸,“为什么要帮姜家,你知道这很危险。”肖黎回望她,眼神清澈而坚定,“你救过我,记得吗?”
“一碗粥换不来这样的冒险。”
“那就当是我对你的报答。”肖黎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或许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难过。”
姜知雪的心跳停滞住了,前世的昭王冷血无情,而今这个少年却为她一次次涉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后救下的不只是一个乞丐,而是一颗尚未被仇恨冰封的心。
“肖黎,”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无论结果如何,这份情谊,我姜知雪铭记于心。”
肖黎的手温暖而粗糙,他紧紧回握了一下又迅速松开,“快回去吧,天亮前我会送消息进来。”
回到闺房,姜知雪刚换好衣裙,青杏就慌张地跑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要带您入宫问话。”
姜知雪心头一紧,面上却镇定如常,“替我梳妆,要最素净的打扮。”
铜镜中的少女苍白瘦削,唯有眼神锐利如刀。姜知雪将肖黎给的匕首藏入袖中,又取出一枚小巧的银簪,簪头中空,藏着见血封喉的剧毒,若事不可为,她绝不会重蹈前世覆辙,任人宰割。
宫使是个面容阴鸷的太监,看姜知雪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马车没有驶向皇宫,而是转向了城西一处偏僻的官署——刑部大牢。
“公公是不是走错路了?”姜知雪故作天真地问。
太监冷笑,“姜小姐别急,很快就让你见到父亲。”
姜知雪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前世父亲就是在刑部大牢不堪受辱,咬舌自尽的。难道历史终究无法改变,官署内阴暗潮湿,姜知雪被带到一间审讯室外,透过门缝看到父亲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官袍破烂,脸上血迹斑斑,但脊背依然挺直。
“姜毅,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审讯官的声音传来,“认罪画押,可保全家性命。”
姜毅抬头,声音嘶哑却坚定,“姜某无罪可认,北境将士的血不能白流,真相终有大白之日!”
“冥顽不灵!“审讯官怒喝,“来人,继续用刑!”
姜知雪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住手!”
审讯室内众人愕然转头。姜知雪强忍泪水,向父亲行了大礼,“女儿来迟了。”
姜毅眼中闪过震惊与心痛,“雪儿,你怎么来了。”
“陛下有旨,姜毅通敌案交由三皇子全权审理。”太监尖声宣布,“姜小姐既已到此,就一并收押候审吧。”
两名衙役上前要抓姜知雪,她后退一步,厉声道,“我乃将门之女,未定罪前,谁敢碰我!”
衙役被她气势所慑,一时不敢上前,姜知雪趁机靠近父亲,低声道,“粮道被断与三皇子有关,周叔正在查证。”
姜毅眼中精光一闪,微不可察地点头。“父女叙旧够了没有?”太监不耐烦地挥手,“带下去!”
姜知雪被关进女牢单独一间,比前世的环境稍好,但依然阴冷刺骨。她检查了四周,墙壁厚实,铁栏坚固,唯一的出口有狱卒把守。袖中的匕首和毒簪是她最后的依仗。
日影西斜,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狱卒倒地的闷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铁栏外——肖黎,他穿着狱卒衣服,脸上抹了煤灰,但那双眼睛姜知雪绝不会认错。
“你怎么进来的?”姜知雪又惊又喜。
肖黎麻利地撬开锁,“周将军查到重要线索,但三皇子已经派人去灭口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父亲呢?”
“先救你,姜将军那边戒备太严,我救不了他了。”
“那我更不能走,”姜知雪斩钉截铁,“若我越狱,正好坐实了姜家做贼心虚的罪名。”
肖黎急忙道,“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三皇子已经派人来了。“
“肖黎。”姜知雪突然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听我说,你带着周叔查到的证据去找一个人,御史大夫杜仲,他是朝中少有的清流,又与三皇子不和。”
“可是…”
“没有可是,”姜知雪从发间取下那枚银簪塞给他,“若杜大夫不信,给他看这个,他会明白的。”
肖黎握紧银簪,眼中翻涌着痛苦与不甘,“我不能丢下你。”
“你必须去,”姜知雪声音轻柔却坚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姜家唯一的机会。”
远处传来脚步声,肖黎不得不退后几步,最后看了姜知雪一眼,消失在阴暗的走廊里。
姜知雪靠墙坐下,心跳如雷,她刚刚把全部赌注都压在了肖黎身上。
牢房小窗外,暮色朦胧,姜知雪摩挲着袖中的匕首,默默祈祷,这一次,请让历史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