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见宝玉竟将圣贤书弃置于地,额角青筋暴起,本就压抑到极致的怒气彻底爆发。
将手中《论语》卷作筒状,劈头盖脸便往宝玉身上抡去。
声势唬人,打在身上却不见得痛。
贾宝玉生怕政老爷又换了别的物什,忙配合书卷的破风声,哎呀叫唤着。
“孽障!圣人之言也敢如此作践!”
宝玉不答,只是痛呼。
说到圣人之言,那日在御书房外听到的悖逆之言又重回耳边。
贾政转头寻那册子,却也不敢将之损毁。
手中的书卷便没落到宝玉身上,不料贾宝玉跟着节奏又痛呼出一声。
身上没有痛感传来,贾宝玉暗道不妙,悄悄看了一眼政老爷。
恰好贾政移眼过去,四目相对。
贾政掂了掂《论语》,深呼了一口气,“好你个孽障!”
便将论语好生放回桌上,转而拿起一旁的戒尺。
贾宝玉蜷缩在地上,也不敢躲,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啪!
“哎哟!”
这声痛呼情真意切,贾政听了略微颔首。
只管抡圆了往宝玉屁股上抽:“我今日便打死你这孽障,也好过将来辱没门楣!”
“啊!”
麝月膝行两步,不敢再近前,知道自己劝说只会适得其反,只能在一旁哭泣不止。
廊下茗烟从门外探头瞧见这般阵仗,缩起脖子就要溜,却被麝月泪眼里的急光钉住。
茗烟点了点头,猫腰走远几步,就往贾母院狂奔。
茗烟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跑到荣庆堂前。
檐下的琥珀见他这般模样,忙拦住问道:“你这猴儿,跑什么跑?仔细冲撞了老太太!”
“快、快通报!”茗烟上气不接下气,“老爷要打死宝二爷呢!”
琥珀闻言大惊,顾不得规矩,掀帘便入。
荣庆堂内,贾母正与王夫人闲话元宵灯彩式样。
贾母手中茶盏当啷落地:“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茗烟在门外高声道,“老爷拿着戒尺,打得宝二爷满地打滚!”
满地打滚?
这得是多狠的心!
都依着他让宝玉寒窗苦读了,竟仍不满意,非要宝玉当第二个珠儿吗!
贾母登时怒目圆睁,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站起来:“快,快扶我去!”
又转头对王夫人道,“你也别愣着,随我去!”
王夫人早心急如焚,闻言也顾不得仪态,提着裙子便往外跑。
邢夫人见状,忙招呼几个婆子跟上搀扶。
一行人匆匆穿过游廊,远远便听见书房方向传来啪啪的戒尺声和宝玉的哭喊。
贾母听得心肝俱颤,脚下生风,竟比平日走得还快三分。
“给我住手!”贾母人未到声先至,“贾政!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贾政正打得兴起,忽闻母亲直呼其名,心里漏跳半拍,手中戒尺顿时停在半空。
回头见贾母被众人搀扶着颤巍巍走来,慌忙丢下戒尺,上前行礼:
“母亲怎么来了?儿子不过稍微教训这孽障......”
“教训?”贾母一把推开贾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宝玉跟前。
只见宝玉蜷缩在地,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臀上衣衫已被打破,隐约透出血痕。
贾母心疼得直掉泪,俯身将宝玉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
王夫人见状,也扑上前去,抱着宝玉痛哭:“我的儿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贾政见母亲和妻子这般模样,心中恼意更甚,辩解道:
“母亲容禀,这孽障不读圣贤书,反倒将《论语》弃之于地,儿子不过略施惩戒......”
“略施惩戒?”贾母怒极反笑,指着宝玉臀上的伤痕,
“这就是你说的略施惩戒?你如今是越发长进了,在外有了委屈不与娘说,倒拿亲生儿子出气!”
贾政被母亲当面训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头道:“儿子知错。”
“知错?”贾母冷笑,“我知你没能走上科举正途,以为平生憾事,便将其寄托在儿子身上,珠儿就是被你的期望给逼死的!”
邢夫人见状,忙上前劝解:“老太太消消气,二老爷也是一时气急......”
“一时气急?”贾母怒视贾政,“你父亲在世时,可曾这般打过你?”
贾政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自幼受父亲贾代善严格教导,却从未受过体罚。
如今被母亲质问,心中那点怒气早已消散,只剩下惶恐与懊悔。
王夫人抱着宝玉,泪如雨下:“老爷,珠儿去得早,就剩宝玉这点骨血。他虽顽劣,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如今眼看着有了长进,何至于此啊!”
说着,又想起早逝的长子,哭得更加伤心,“若珠儿还在......”
贾政听到亡子之名,心中一痛,又想到糟心的宝玉,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本就不是心狠之人,方才不过一时气急,如今被母亲妻子这般哭诉,也是知道此事不能强求。
可宝玉看闲书也就罢了,却将圣贤书胡乱丢在地上,其心中所想可见一斑!
只是如今老太太来了,如此维护,他动完手也消了气,来日方长。
便有了偃旗息鼓的打算。
正僵持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头,却是元春带着抱琴匆匆赶来。
“祖母,父亲。”元春向贾母和贾政行礼,见宝玉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很快恢复平静。
她轻声道:“父亲教训宝玉,自是望子成龙。只是如今宝玉已非稚童,贾府声名近日总算有所好转,传出去恐怕平添波澜。”
贾政见女儿也来劝解,便借坡下驴,叹了口气:
“为父也是一时气急......”
贾母见元春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僵局,心中欣慰,拉着元春的手道:
“还是你懂事。”
又瞪了贾政一眼,“还不快叫人请太医来!”
王夫人则亲自搀扶宝玉起身,见他走路一瘸一拐,心疼得直掉泪:“快扶二爷回去歇着,再熬些安神的汤药来。”
宝玉虽疼痛难忍,却不敢再哭,只低声道:“孙儿知错了,祖母和父亲别生气......”
贾政却是心中冷笑,竟还走得动。
此子不知哪里学的狡诈本事。
目光转向桌上的那册《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