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西的铸铁坊内,地炉喷出的热浪将冬夜蒸得扭曲变形。王锋站在三丈高的熔炉前,粗布短打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在火光映照下,蒸腾的水汽与炉中飘散的铁屑纠缠成雾。他手中紧握着徐光启遗留的黄铜圆规,这枚历经百年的测绘工具表面刻满细密的刻度,在摇曳的火光照耀下,泛着温润的铜色。此刻,他正将圆规尖端深深扎入《勾股义》泛黄的纸页,在空白处勾勒出扇形鼓风口的设计图。
“嘶——”地炉突然发出猛兽般的嘶吼,蓝紫色的火焰骤然窜起三丈高,将穹顶熏黑的梁柱照得透亮。孙传庭派来的监军太监踉跄后退,绣着蟒纹的锦袍下摆险些被火苗燎着。那阉人手中的镀金令牌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原本威风凛凛的瑞兽造型渐渐融化,最终竟化作一条扭曲的金属蛇,在他颤抖的掌心缓缓蠕动。太监惊恐地张大嘴巴,“私铸军械当诛九族”的尖叫卡在喉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灼成了嘶哑的呜咽。
王锋却恍若未闻,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宣府布防图》。这张地图边缘布满磨损的痕迹,显然经过无数次翻阅,几处破损的地方还粘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哪位将士在战场上留下的印记。当图纸靠近炉火时,三道朱批在高温中逐渐显现出血色,竟是徐光启用鸽血写下的密语:“代州矿脉有万历朝佛郎机炮模。”看着这些来自百年前的文字,王锋的思绪突然飘回穿越前。那时,他在博物馆隔着玻璃凝视商代青铜爵,曾惊叹于器物表面细小的铸造气泡;而此刻,眼前铁水中翻滚的气孔,竟与记忆中那古老青铜器的纹路如出一辙,仿佛跨越时空的呼应,让他不禁感叹历史的奇妙与轮回。
就在这时,李定国撞开库房木门的巨响打破了铸铁坊内的紧张氛围。一股穿堂风裹挟着料峭寒意涌入,淬火池中的铁水瞬间迸发出万千金芒,宛如无数流星坠入池中。流民少年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景象,在他们眼中,王公子仿佛拥有点石成金的魔力。只有王锋明白,这不过是《物理小识》中记载的“锌铜齐”反应——当锌与铜在高温下融合,便会产生如此绚烂的光芒。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新铸的“崇祯三式”火铳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飞溅的碎片擦着王锋耳畔飞过,他敏锐地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腐臭气息——那是辽东高硫矿特有的味道。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意识到,晋商竟将建奴的劣质矿石混入西山精铁,试图以此来破坏大明的军备。
“王公子可知宋应星在赣南试飞孔明灯?”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阴影中传来。王锋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独眼老工匠拄着铁钳,从堆积如山的废铁后缓缓走出。那人指间戴着一枚锦衣卫特制的精钢扳指,冰冷的金属表面刻着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王锋警惕地盯着扳指,心中快速盘算着对方的来意。突然,他抓起半枚罗盘,狠狠按在滚烫的铁砧上。黄铜指针在高温中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稳稳指向《九边堪舆图》上的科尔沁草原。那里,用隐形药水绘制的线条清晰可见,正是晋商走私的秘密路线。
地炉在这一刻发出龙吟般的轰鸣,炉内的苏钢溶液如沸腾的岩浆般翻涌,顺着特制的管道注入模具。当溶液接触到螺旋线膛模具的瞬间,蒸腾的热气中仿佛浮现出万历年间利玛窦展示泰西火器图的场景。老工匠浑浊的独眼中泛起泪光,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被司礼监束之高阁的珍贵图纸,如今竟在这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青年手中,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兵器。
就在这时,王锋突然抓起铁钳,将《天工开物》残卷狠狠掷入烈焰。火焰瞬间吞没书页,随着纸张的燃烧,诡异的暗纹逐渐显现——那是晋商与代王府往来的密账,每一行字迹都记录着他们叛国通敌的罪证。“公子!”李定国的惊呼突然响起。王锋本能地侧身,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钉入身后的木柱。他抬头望去,只见监军太监的尸体倒挂在房梁,早已僵硬的手指还死死攥着半截血诏。
王锋冲上前掰开那只冰冷的手,展开血诏的瞬间,卢象升的笔迹映入眼帘:“尔若真是嘉靖格物书院传人,当知大明气数...”他毫不犹豫地将血诏按入淬火池,滚烫的池水腾起浓密的蒸汽。在朦胧的水雾中,文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重新排列组合,最终显露出皇太极与晋商往来的密约。看着这份足以颠覆时局的证据,王锋握紧拳头,眼神中闪过坚定的光芒。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早已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