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锈潮

伊安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指尖轻轻撑开右眼的眼皮。

眼球表面泛着几丝红血丝，干涩的刺痛感从眼底蔓延开来。

她被眼瞳反射的镜面银光闪了闪，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眼药舒缓液，仰头滴了两滴。

这些天太累了，三天前处理完叶弥的事情之后，探索小队为收容所送来了三个怪物，她忙得近乎虚脱。

——或许就像曾经的叶弥一样？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的突然浮现在伊安的脑海中。

那个15岁就开始为公司卖命的少女，档案里记载过，她连续五年，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最终在一次事故中彻底失去了视力。

在瞎了眼之前，叶弥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累到眼皮几乎都撑不开？

那个少女，从那天之后在想什么呢？绝望是如何淹没她的？

“...”

伊安甩了甩头，停止思考这件事情，在明知会产生怜悯同情的心态之前，她会将一切杂念驱散。

随着最后一滴舒缓液滴入眼睛，冰凉的触感让眼睛内的银体苏醒，与银体共享感知的叶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细微的银色光芒也随之划过伊安的眼睛。

她整理好制服，从宿舍走出来，前往收容区。

伊安居住的宿舍与怪物收容所实际上为一体，从宿舍区出来后，一条宽阔到足以让小型运输车畅通无阻的玻璃走廊通往怪物收容区。

有够大的。

叶弥这还是第一次通过伊安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里的构造。

穿过走廊，墙壁开始由厚重的合金铸造，每隔十米就有一道虹膜识别的安全闸门。

伊安的视网膜信息被扫描了三次，叶弥就这样在她的眼睛里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她发现怪物收容所内的安保相当齐全。

第一道防线由常驻警卫队组成，他们全员配备OC公司特制的外骨骼装甲，拥有最先进的枪械，当然，叶弥不知道那些枪的威力究竟如何，毕竟现在也没人越狱。

第二道防线则是机械组成的，名叫‘清道夫’的蜘蛛外形机器人，八条可伸缩变形的机械腿和布满身体的电子眼，神出鬼没。

“真是铜墙铁壁。”

叶弥心想。

但越是严密的防御，越说明这里关押的东西有多危险——也越适合她的计划。

伊安的生物信息早就被收容所的智能系统所熟悉，她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叶弥先前见过的怪物监狱，来到一个密闭的方型空间。

这里看上去是两层高度的楼被挖空连在一起，大大小小的收容间被不规则地叠放，正中间一根极粗的巨型金属柱上，充满了供人传送的平台，通过伸缩升降的方式将工作人员送到收容间的面前。

在叶弥眼里，这就像是一个未成形的巨型蜂巢？

“前往B-3区。”

伊安踏上其中一个平台，下达指令，很快就被送到了她想要去的目的地。

平台螺旋上升，来到蜂巢最顶部的三个收容间面前。

伊安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透过强化玻璃凝视着面前的三个生物。

叶弥也在她眼睛里跟着观察起它们来。

编号ETM-009至011，正是最近让伊安彻夜难眠的三个异常个体。

伊安的视线首先转向了最左边那一个。

[ETM-009：影舞者]

[首次收容时间：2082年5.26日]

[出没地：第二区大剧院]

影舞者所在的收容间中间改造成了一个圆形舞台，十二盏防爆射灯呈环形安装在穹顶，正中间，一个人形黑影则静静地踮起脚尖伫立在那，如同一尊被遗忘的蜡像。

它身着一袭破旧的黑天鹅芭蕾舞服，领口和袖口缝着褪色的暗红缎带，本该是脸部的位置只有一片平滑的阴影。

伊安走到009号收容间的控制台前下达命令：“把灯光调到最低，进行活力测试。”

防爆灯一盏盏熄灭，舞台缓缓陷入黑暗，如同剧院里即将在黑暗中拉开华丽的篇章一般。

伊安打开了义眼的夜视效果。

影舞者的轮廓渐渐模糊，与阴影融为一体，伊安屏住呼吸，注视着那团黑影边缘——连带着舞台在内，缓缓渗出细密的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舞台也是它本体部分？”

叶弥仔细地观察着影舞者，微微有些不满：“目前看来，除了适合潜伏和造型奇特以外，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似乎听见她的心声一般，影舞者像一团被搅动的墨汁，肢体扭曲成非人的弧度，高速旋转着冲向强化玻璃。

还好防御局的设施足够结实，它撞上来也只是发出了渗人的划玻璃声，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记录：ETM-009在无光环境下活性增强，疑似进入预备狩猎状态。”

伊安迅速下达恢复命令，强光重新笼罩收容间。

影舞者的动作戛然而止，那些蔓延的黑影如潮水般退回它的脚下，重新凝固，成为舞台与静止的舞者姿态。

叶弥看到这里，心中默默打了个叉：“弱点过于明显，遇到强光就会变得虚弱，没用。”

她分身的银体现在实在太弱，无法控制伊安的行为，为了逃脱，她必须有一个强劲的帮手。

影舞者并不符合她的挑选条件。

伊安走向下一个收容间。

[ETM-010：血肉温床]

[首次收容时间：2082年5.26日]

[出没地：第二区乐园岛]

叶弥光是看见收容间屏幕上白色的介绍字体就能想象到这是个多恶心的东西。

果然不出她所料，收容间内，血肉温床正缓慢地蠕动着。

它像一团被剥了皮的巨型脏器融合物，表面布满跳动的血管和不知为何被碾碎的肉泥，仔细看去，叶弥还能辨认出一些特征明显的器官。

心脏、肝肺、肠子、四肢...真是应有尽有，叠成一个血色的蛋糕。

不说这是怪物，叶弥还以为这是宠物博主在给猫咪做猫饭呢。

“进行投喂测试。”

随着伊安命令落下，收容间上方金属板缓缓开合，留出一个足够让机械臂扔一只羊进入的空隙。

几乎是在羊落地的瞬间，血肉温床猛地膨胀，一条猩红的触须如闪电般刺出，将羊扯到身体中吞噬殆尽。

它的身体表面剧烈起伏，像是一张贪婪巨口在不停进食。

叶弥觉得它这副模样跟以前的胖子上司吃饭有一拼，一样的油腻恶心，让她这种喜欢富有美感的东西的人极度不适。

要不是做不到，她甚至想操控着伊安立刻离开这个收容间前。

但伊安完全是不受任何影响、专注地盯着血肉温床，认真得仿佛想要立刻扑上去将其研究透彻。

从科研精神这个角度上，叶弥是相当佩服伊安的。

几秒后，一颗横瞳眼球突然从血肉温床的上方‘啵’的一下挤出，瞳孔转动，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伊安。

“记录，ETM-010无差别吞噬食物，第三次后新增感知器官，拥有明显可进化特征，需要充足的前提条件。”

伊安说完皱眉，这东西的成长速度非常可怕，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拥有进化的潜力啊...但是目前看来，进化条件似乎相对苛刻？需要大量的血肉生物。”

尽管如此，叶弥还是忍不住在内心补充：“猎奇负分，寄生这种东西都能做噩梦，完全就是令人作呕的垃圾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叶弥不会将这玩意纳入寄生目标内。

她心中升起一丝难言的情绪，首先看见了最坏的选择后，既担心会选到它，又忍不住期待着未知的选项。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第三个怪物了。

一声充满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嘶鸣声打断了两人的沉思，一旁的ETM-011号不甘寂寞似的，狠狠撞击着收容间的强化玻璃。

伊安如它所愿地停在了十一号收容间前，这里面积小了许多，不难看出收容的怪物体积并不算大。

一具被锈蚀金属包裹的类人躯体趴在玻璃前，与伊安近距离对视。

[ETM-011：锈潮]

[首次收容时间：2082年5.26日]

[出没地：全区域]

锈潮的身体表面四处都是铁屑，它的头部没有其他五官，仅有一对如摄像机一般的电子眼拼接在上面，竟然诡异的合适。

它的上身中央，一颗人类血肉心脏裸露在外，缓慢跳动，每一次收缩却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

伊安的目光落在锈潮的右臂上——那里刚刚重组出一截锋利的金属刃，砍上玻璃，发现玻璃没有变化后，又迅速崩解，变成一个新的锤子。

看到这里，叶弥瞬间明白了，锈潮的智商很高，至少会想办法逃离出收容间。

因此，伊安也对它有着‘特殊关怀’。

“进行抑制警告。”

她毫不犹豫地下令，收容间墙上顿时射出一股强酸喷雾，覆盖在锈潮的身上。

它发出刺耳的尖啸，身上的金属在腐蚀下缓缓缩减体积。

强酸的警告让它的动作瞬间停止。

“启动进化测试。”

伊安并没有忘记自己前往收容所的目的，如同前两次一般，她再度下达了测试指令。

天花板滑开一道闸门，一具战斗机器人‘游隼’缓缓落下，它的钛合金外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蓝光。

游隼能够将手臂改造为一柄翅膀形状的锋利弹射刀片，拥有可伸缩的功能，是保镖机器人的好选择，价值至少在两百万信用点。

锈潮突然静止了。

并非休眠，而是一种致命的专注，它的心脏跳动频率骤降，几乎停止运转一般，四周静得可怕。

它的身体无声瓦解，化作一团锈蚀的飓风将心脏包裹在内扑向游隼，后者那些看似坚固的金属板上面突然泛起棕红色的锈斑，像是得了某种恶疾一般腐烂剥落，然后被飓风裹挟，占为己有。

游隼的战术AI发出尖锐的电子音，但锈潮飓风划过，很快一切就被瓦解，甚至包括游隼本身的机械能源核心。

很快，游隼成为锈潮身体中的一员，飓风缓缓重组人形，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左臂变成了游隼的刀片手臂模样。

“记录...ETM-011展现出惊人的跨物种融合能力，新个体保留吞噬物最优特性。”

伊安话音落下，通讯请求传来，一个男人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一旁。

“带11号回来的探索小队提供的情报中，它的身体结构会以惊人的速度进行变化，每一次重组都会比之前更接近完美形态。”

男人是拉夫，也就是前些天为叶弥带来母体计划的人，她记得他的声音。

伊安闻言面露思考之色：“完美形态？怎么定义？人类的模样吗？”

拉夫摇了摇头，指着锈潮身体上的人类心脏说道：“以这玩意为主，你没有觉得在哪里见过它吗？”

“公司造的战斗仿生人的心脏。”伊安回答得十分肯定。

“对，它是光墟内曾经的废墟金属重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幅模样，但它的行为逻辑与身上的金属密不可分，这只锈潮吸收了仿生人的心脏，显然有着极强的战斗欲望。”

拉夫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们是一种群体。”

“光墟内的金属与仿生人，实在太多了。”

他的话音落下，伊安陷入诡异的沉默。

毫无疑问，这只锈潮实力非常强劲，除非随身携带有能够腐蚀金属的强酸，否则非常难对付。

而这样的实力强大且拥有智慧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群体？

“听说目前已知最强的锈潮群，已经能够媲美人类B级异能者。”

[S、A、B、C、D、E]，是人类目前已知异能者的等级划分，两年过去，大部分异能者都足够进化到C级的程度，其中的佼佼者则能进化至B和A级，尽管如此，人类已知处于AB两级的异能者也不超过三十人。

S级更是仅有一人，带领着人类走在光墟深处的最前沿。

“上头希望你处理完母体计划后重点研究锈潮，剩下的两只交给手下处理，晚上我会将它们的详细档案发送给你。”

伊安从震惊中颔首：“我明白了。”

叶弥则已经有了决断。

就是它，锈潮！

她的帮手必须拥有两个特性：

一是在30天内能够成长到拥有足以进入防御局将自己的身体带走的实力；

二是在没成长前足够好寄生。

锈潮完美符合。

金属在光墟内四处都是，进化也有相对的保障。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找到一只合适的锈潮寄生。

要不了多久后，叶弥将会用伊安接下来的重点研究目标，将怪物收容所彻底掀翻。

想到这里，叶弥忍不住心情愉悦了几分。

谢谢你了，假惺惺的伊安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