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司马光府门前,王安石,王方父子并肩站立,神情凝重。
“爹。咱们是非来不可嘛。”
“非来不可。”
王安石严肃说道。
“他不出面,咱们唱独角戏,唱得再好也是徒劳无功。”
王方无可奈何。
王安石继续说道。
“况且……有些话,是该好好说一说了。”
说着,他上前,轻轻敲了敲府门。
门推开,小厮听见是王安石的名字,也下意识有些吃惊,赶紧进去通报。
不多时,府上管家出来,将王安石和王方带到后花园,司马光“养病”的落水亭里。
亭子背靠一座假山,从外面引进来的活水,从山洞里流出,涓涓水流,环境倒也清幽,司马光索性直接搬到这里来住。
“介甫别来无恙?”
看着王安石和王方走进亭中,司马光客气招待,整个人看起来气色比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
“叔明也回来了。”
王方拱手行礼问好。
“听说大伯在家养病,特同父亲前来探望。”
司马光呵呵笑了两声。
“小病而已,何劳挂心。登州一切风土人情如何?”
“也是还好,左不过民生疾苦,艰难生存罢了。”
司马光神情微变,转而又笑道。
“叔明这一向稳重了不少,忧国忧民,不枉费介甫的一番教导。”
“君实。”
王安石已经没有耐心再在这里说客套话。
自从他跟司马光成为政敌之后,他就一次没有踏入过司马光的府上。
之所以这次要厚着脸皮来到这里,无非还是为了能够顺利推行新政。
他不想让曾经的知己好友成为自己的政敌。
更不想让新政沦为党争的工具。如果新政的作用只是为了掀起党争的话,他王安石真的就是千古罪人了。
“我今日来,用意你肯定明白,咱们多年的交情,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以放心说,为什么你如此反对要推行新政。”
司马光神情变得有些阴鸷。
“你是来质问我?”
“我没有要质问你的意思。”
王安石认真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反对新政。如果你觉得新政哪里不好,你完全可以说,只要是合情合理的地方,完全可以改。如此不比咱们在这里斗得你死我活要强吗?”
“好,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藏着掖着。”
司马光坐直身子,凝视着王安石。
“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推行新政?”
“富国强兵。”
司马光神情犀利。
“富国能强兵吗?强兵能富国吗?”
王安石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能?”
司马光笑出了声。在处理政务上,他或许比不上司马光,但在别的方面,一些不能够明言的方面,他比王安石可要强太多了。
“我问你,汉武帝北伐匈奴,扫靖大漠,天下无敌,却为何国内民生疲敝,天下虚耗?
我再问你,秦始皇一统六国,海内生平,为何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秦朝立刻土崩瓦解?”
王安石默然。
司马光继续说道。
“富国和强兵,能同时进行吗?你要强兵,务必要取财于民,那就不可能富国。你要富国,那就要休养生息,那就不可能强兵。你从一开始打出来的旗号就是错的,最后又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司马光最后,又说了一句直戳王安石心窝子的话。
“就算你王安石一门心思要救国,可你想过官家吗?官家要推行新政的本意,真的是要救国吗?”
王安石噌的一声站起,正色道。
“君实!我今日来,是念着昔日的情分,你可不要信口胡言!”
司马光眯起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介甫,你走吧,咱们说到底就不是一路人。”
王安石冷冷一笑。
“我知道,新政触犯的,是你们这些士大夫的利益,青苗法断了你们的财路,免役法又抢了你们的特权,你们心里当然不乐意了。可你们不乐意也没有办法,人可亡,天下不可亡!这个新政,我王安石一定要推行下去!”
司马光似笑非笑,眼底尽是一片嘲讽之色。
“介甫啊介甫,别忘了,你也是士大夫。天下人三六九等,也只有士大夫能容得下你,连他们你都背叛了,你还能到哪儿呢?”
王安石气得胡须颤抖。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方!回家!”
见老爹如此生气,王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乖乖地跟着老爹离开石亭。
“这个司马光,简直不识抬举!儿啊,今日的事你也都看见了,不是你爹我不顾念旧情,是他司马光不讲情面!满嘴都是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无非是反对新政罢了!今后我王安石要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不是人!”
王安石喋喋不休。
王方突然说道:“爹,我有东西落在亭子里了,我回去拿一下。”
“回去干什么,不要了。”
“那东西挺要紧的,爹,你先走吧,我拿了东西就走。”
王方说着,又原路折返回去。
老爹气糊涂了,他可没有气糊涂。
阿云那个案子还没了结呢!
司马光是保守派的核心人物,他现在装病不出面,神宗敲打谁?
让老爹一个人在那儿唱大戏?这样怎么可能服众?
本来老爹来此的本意,是与司马光好好地谈一谈,彼此把心里的疙瘩都给解开,不想两个人都是驴一样的脾气,互不相让,老爹更是暴跳如雷,一气之下走了。
王方有时候也挺无奈的。
回到落水亭,司马光还坐在那里发呆,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看见王方又进来,他冷冷问道。
“你怎么来了。”
王方嘿嘿笑道。
“刚才光我爹说话,侄子我还没说话呢。”
“别。”
司马光将头一扭。
“我可配不上你这样的侄子。”
“话不能这么说啊,您与我爹情同手足,您长我爹几岁,我可不得叫您一声伯父?刚才我爹说话冲了些,伯父您别生气。”
司马光听着,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但也只是好了一些而已。
“你爹见他说不过我,又派你来当说客了?”
“那哪能啊。”
王方想,我是来诛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