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韩官人到了。”
韩维,字持国,新党骨干韩绛之弟,曾任太子右庶子。
太子右庶子自北齐始设官,初为典书房主官,至唐朝,主侍从,谏纳诸事,相当于太子的私人顾问。
治平三年,英宗病染沉疴,宰相韩琦上奏请英宗立颍王赵顼为太子,韩维就是太子右庶子。
嘉佑年风虎云龙,人才济济,其中,韩维与王安石,吕公著,司马光合称“嘉佑四友”。赵顼做太子的时候,能够知道王安石,多也是靠韩维的推荐。后来赵顼登基,韩维又因故出知地方,但不久之后,又被赵顼调回京师,判司农,太常,兼侍讲,修英宗皇帝实录。再次做起了赵顼的私人顾问。
“见过官家。”
韩维拱手作揖,观察着方才与司马光,文彦博那些大臣博弈之后,赵顼的气色如何。
赵顼背对着他,在窗前看雨,目光深邃。
“一波三折,总算是赢了一次。可是,朕心里并不痛快,反而还有些堵得慌。”
韩维拱手道。
“官家今日,比起昌王殿下他们,恐怕更在意王家父子今日如何表现吧。”
赵顼会心一笑。
“知朕者,持国也。”
韩维严肃说道。
“介甫的人品,微臣再清楚不过,今日危急关头,他宁可把自己舍出去,也要报答官家的知遇之恩……”
“不是王安石。”
赵顼长呼了口气。
“是王方。朕真是小看他了,竟然连朕的笔迹都能模仿出来。如今能够伪造调兵的札子,以后说不定……”
赵顼神情越来越阴鸷。身为一个皇帝,他本能地怀疑身边任何臣子,都对他有不轨之心。任何人都会对他的皇位有威胁。
“所以……”
韩维小心翼翼说道。
“官家是想未雨绸缪,除掉心腹之患?”
赵顼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划着窗棱上雕刻的花纹。
“朕还不想杀人,更何况,朕更不想寒了王安石的心。”
韩维笑道。
“爱屋及乌,人之常情,官家因为对王安石的爱才之心,对他的儿子,也格外能仁慈了。”
“只是知道他不是那种人罢了。可是……”
“可是像王方这种人,让他做官,唯恐做大。若放他自由,心里更是放心不下。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是断然不能放他走的。”
韩维严肃了神情,双手交叠垂在身前,微微弓腰。
“适才微臣突然想起一句话,是太祖皇帝说过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官家虽然爱才,但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量的,他今天一腔热血酬君顾,明日或许就谋朝篡位求富贵。不可不察啊……”
这话算是说到赵顼心坎里去了。
“他跟南唐国主,还是不能比的吧,不过一个臣子而已。”
“所以,就该用臣子去对付臣子。”
韩维细长的眼中,闪烁着阴森的寒光。
赵顼神情有些激动,眼中都有了光亮,转身看着韩维。
“再来一次借刀杀人,就像对付韩琦那样!”
韩维微笑,拱手。
“官家英明。找一个跟王方势均力敌的人,来压制他。”
“持国,朕真不敢想有朝一日离开了你,该怎么办啊。”
“微臣一切都是官家所赐,必当为官家效犬马之劳。”
韩维突然上前一步,神情也更加凝重。
“王方不过萤火之微,官家的心腹大患,还是在旧臣这边。近来河北地震频发,恐怕不是吉兆,官家应早做筹谋才是。”
赵顼眸色一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登州案结案后,王方又回到了以前无所事事的生活中。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勾栏听曲,斗鸡走狗,打牌吃酒,昼夜颠倒,书本更是弃之如敝履,碰都不碰。
除了他头顶那个可有可无的九品朝奉郎的寄禄官衔,一切都没什么区别。
虽然王方忘了,但王老爹可一直记着官家的许诺,只要王方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来,就赐他进士及第,让他进翰林院。
王老爹是一心完成变法大业的,怎么可能容忍儿子整天不务正业。
无奈吴大娘子心疼孩子,怕王方读书累着,跟大儿子王雱一样,因为读书把身子骨都熬坏了,只要王方喊一句累,立马就让他去歇着。
王安石见妻子这样溺爱孩子,一向妻管严的他,竟难得硬气了一回,把王方锁在屋子里,不许出门,更不许去吴大娘子那里诉苦,要他好好读书。
这可把小王少爷给憋死了,整日就想着耍个什么花招,偷偷溜出去喝酒找乐子。
宋朝官员有旬假和节假之分,节假共有七十天,长假有元旦,寒食,冬至,各七天。中假,是为纪念太祖爷赵匡胤的天庆节,以及上元节,元宵节,腊八节等等,休三天。另外春分,夏至,立秋等节气也会休一天假。
至于旬假,则是每月上十天,会休息一天,官员们往往会沐浴更衣,好好把自己收拾干净。
不过王老爹是不会把假期浪费在洗澡这种小事上的。这天,正好上了十天班,王老爹休旬假,但依旧不曾休息,在书房埋头读书。
管家着急忙慌进来。
“主君,祸事了……”
王安石还淡淡地,在书上勾画。
“什么就祸事了?”
“三爷他……”
一听王方,王老爹皱起眉头,把笔也放下了。
“那小兔崽子怎么了?”
管家满头是汗。
“方才开封府差人来说,三爷昨晚上去樊楼吃花酒,房中一个姑娘天亮死了,三爷推脱不开,说什么也不吃官司,正与开封府尹僵持着呢。”
“胡说八道。”
王老爹还不以为然。
“我把他那屋子都锁死了,怎么可能出得去。”
话音方落,阿宝脸色苍白地跑进来了。
“主君!主君……不好了,三爷没了!”
王安石头立刻嗡的一声。
“不是让你看着他读书么!人呢?”
阿宝吓哭了,擦着眼泪,哆嗦着说道。
“昨晚上,三爷给小的吃了盏茶,小的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刚才醒过来,三爷就不见了……主君恕罪!”
阿宝趴在地上磕头。
王安石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赶紧起身穿衣服。
“没用的东西,等回来我再收拾你!快备车!”
说着,王老爹着急忙慌往外走。
管家追上去。
“主君要上哪儿去?”
“还能去哪儿,樊楼!”
王老爹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他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生了这么一个省心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