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个来到福宁殿,赵顼用完午膳不久,正躺在一张竹榻上闭目养神。
一抬眼,看见王家父子两个进来,也没有起来,只是笑道。
“有些日子不见了,王爱卿。”
“是是是。”
王方笑呵呵地。
“自从上次离宫,也得个把月了吧,不知官家一向可好啊……”
话没说完,王方被王老爹偷偷扭了一把。
“嘶……”
赵顼微微一笑,示意他们随意坐下,不必拘谨。
“天儿热了,这几日朕总是想你在宫里时候,做的那个叫……冰什么来着?”
“回官家,叫冰淇淋。”
“对,冰麒麟,为什么叫麒麟呢?”
“不是麒麟,是琪琳……”
王方被老爹瞪了一眼,赶紧改口,笑道。
“对,就叫麒麟……至于为啥叫麒麟呢……因为……”
王方大脑飞速运转,即将宕机。
“可能因为麒麟也喜欢吃吧……官家要是爱吃,微臣教给宫里的御厨做就是了。”
赵顼笑道。
“怎么,你就不能做给朕吃?”
“官家,您明知道微臣不想做官,这不是为难臣么……”
“咳咳!咳咳咳!”
王老爹揉着嗓子,一个劲儿咳嗽。
王方无奈,不说话了。
赵顼全都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他有很严重的头风,需要下人时常给他按摩额头。
如今他就闭着眼睛,一个宦官在旁边给他按摩。
“不说这些了,王卿,你说叔明写了一篇文章,想让朕看一看?”
王安石笑容罕见的有些谄媚,可见他是真想把儿子推到官位上了。
“是啊,王方自从回家之后,成日读书,没日没夜地读,写了一篇文章,连微臣都不能看,非说要让官家品鉴品鉴……所以微臣就斗胆,跟您请旨啦。”
赵顼呵呵一笑。
“难得见叔明肯钻研书本啊,朕可得好好看看。”
“真……真看啊……”
“不然让你进宫干什么?快拿出来,请官家品鉴品鉴。”
王安石板着脸道。
行吧,豁出去了。
大不了一刀把自己砍了,正好回家。
王方犹豫片刻,从袖子里把那篇一气呵成的策论拿了出来。
“官家。”
赵顼接过,躺在榻上,眯着眼睛,见王方的字写的横七扭八,跟狗爬的一样,忍不住说道。
“你这个字真得练练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没学过字呢。”
其实王方会写毛笔字,之前还模仿赵顼的笔迹,写得有模有样。之所以写得难看,无非是他懒而已,怎么舒服怎么来。
赵顼本来头就疼,一看王方字写得这么丑,简直丑得惨绝人寰,头更疼了,索性丢给身边给他揉头的小黄门。
“念。”
小黄门多少也认识些字,赶紧念道。
“烹调论,臣,王方。
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火猛则焦,火弱则腥,皆不可入口也。昔黄帝垂裳而天下治,盖因势循利,如烹调正到火候,故四方咸宁,海内升平。”
王老爹听着,面有笑容。
宝贝儿子真棒!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而今之则不然,欲以烈火烹上等佳肴,火候火猛则糊之,火候欠佳则不熟之,所谓适得其反也……”
小黄门不敢念下去了,先是看了眼王方。
王方头都埋胸膛里了。
然后又看向赵顼。
赵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继续念。”
小黄门只得继续念道。
“人有病症,当因病下药。菜有菜谱,当按菜谱烹调。治国亦如此也。微臣粗鄙,偶闻市井之语,太学洽谈,莫不议论当今时政,言国家病染沉疴,非变法不可以图强。
故有……翰林学士王讳安石,上书陈奏。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决意变法,以求革故,上承天命,下顺民心。
然,所谓青苗法,保甲法者,窃以为弊之多矣。
或曰:青苗法者,普济黎民,造化百姓,德政也。臣窃以为不然。财利当头,人心不古,倘使地方官吏,强派利息,夺利于民,致使乡野老农,手持青苗劵,如握烫手山芋。春借一斗,秋还两斛,此非雨露,实乃高利贷也。岂非与民争利乎?
又有保甲法者,保甲连坐,东邻偷瓜,西舍遭杖,南坊炊饼未熟,北街已戴枷游。以至于人心惶惶,岂不危哉!
种种弊端,不可胜数。
王讳安石,性情执拗,不听人言,虽一心报国,然不察人心,不顾民意,单凭一己私勇,妄成百年之功,此书生之见也……”
小黄门念到此处,声音都在颤抖。
王方满嘴念叨着阿弥陀佛。
王安石脸色铁青,体内五脏六腑,更是快要气炸了一般。
王方知道老爹快被自己“孝”死了,偷偷看了他一眼,正好与老爹四目相对。
王老爹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给大卸八块。
赵顼神情愈发玩味。
“继续念!”
后面王方纯属写嗨了。
“然今当以何法治国?臣曰:一躺平,二摆烂,三摸鱼。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有此三法,效仿汉文帝无为而治,几十年攒国家几百年之需。莫说击败西夏,便是荡平草原,横扫中亚,漂洋过海,剑指美洲,称雄宇宙,亦不在话下!
此臣所献治国之良策也。
臣王方手书。”
字字句句,在赵顼的雷点上踩。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赵顼连连鼓掌,脸色可并不好看。
王方甚至都在想他会不会下一句就是把自己拉出去砍了。
“又把新政给骂了一顿。”
赵顼说着说着,都被气笑了。
“哦,这次还顺便把你爹给骂了。王卿。”
赵顼斜眼看着神情十分苦涩的王安石。
“你儿子刚才说你什么?书生之见?你有何感想啊?”
王安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
“王方亵渎天威,微臣万死难逃其咎,甘愿伏诛!”
赵顼没说话,只是表情地看着王方。
王方看着他,也默默地跪下了。
赵顼白了他一眼,这才从榻上坐直身子,忍着头疼,说道。
“罢了,也不能说一无是处么。这篇文章,你不喜欢,但有一个人,肯定喜欢。”
王安石猛地抬头。
赵顼看着王方,嘴角似笑非笑。
以为惹恼了朕,朕就不用你了?
其实现在的王方,对赵顼而言,已经不是用不用他做官的问题了。
既然他想恶心自己,自己不妨也恶心恶心他!
“传旨,即刻令王方,拜翰林学士司马光为师,研习治国之道。在跟着司马先生学习这段时间里,王方你就不要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