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　桔梗

◎　桔梗味苦、辛、微甘，性平，入肺、胃经，具宣肺化痰、解毒排脓、开发郁结、宣通上下之功。为咳嗽、鼻塞流涕、胸胁胀痛、喉痹、肺痈、下痢里急后重、惊悸、口舌生疮、齿肿痛等证常用之药。还能『补血气』（《别录》）、『补内漏』（《日华子本草》），既可安正，亦可敛疮，在祛邪中有扶正之功。

◎　陶弘景谓桔梗『近道处处有，二三月生苗，可煮食之』。苏颂亦称其叶『嫩者亦可煮食』，沿至今日，苗叶或根均可凉拌食用。药用其根，以味偏苦者为胜，具升发之性。张元素喻其为『舟楫之剂』，『诸药有此一味，不能下沉也』。王好古谓其『味厚气轻，阳中之阴，升也，入手太阴气分及足少阴经』。是说它由肺及心，开肺郁，畅心气。证诸古籍，《伤寒论》治『寒实结胸』之三物白散（桔梗、巴豆、贝母）即用之，不特协同贝母开郁化痰，还取其载巴豆上行，以破坚积、化寒凝，用意殊深。桔梗味辛能散，味苦能降，是以能升能降，既主『胸胁痛如刀刺，腹满肠鸣幽幽』（《本经》），还能『下蛊毒』（《别录》）；不仅开通上焦疏调气血，还能泄肠间水气，乃至利肠通便，为助三焦气化、宣通上下之妙药。此外，桔梗还有解毒作用，其为治喉痹之要药，治痈疡有排脓之功。我们可以从不同的侧面领悟桔梗的药用价值，以畅其用。

临床用桔梗，有独用者，如《千金》“治喉痹及毒气方”，即取“桔梗二两，水三升，煮取一升，顿服之”。独用力专，意在消肿解毒。更多的是配伍应用，择其大要，有桔梗伍甘草、伍枳壳（枳实）之法。前者借助甘草之甘缓，以逗留桔梗之性，使其下泄无力，专于治疗肺系及咽喉诸病；后者则升降兼行，由心肺胸膈而及胃、肠，散寒热之痞结，消心腹之胀满，分消走泄，流气化湿，调和阴阳。张仲景所制之桔梗汤（桔梗、甘草），《伤寒论》用于少阴病咽痛者，《金匮》则用于肺痈，证见“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干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清人陈修园认为桔梗汤之治咽痛，在于“甘草生用，能清上焦之火而调经脉……桔梗汤以开提肺气，不使火气壅遏于会厌狭隘之地也”。二味并用，轻散郁火，润喉利咽，适用于多种咽肿喉痹之候。笔者以为，咽喉乃气机升降出入之门户，其为病介于表里之间，用桔梗汤贵在随证加味。倘外感初起，邪尚在表，恶寒发热，无汗，咽红、咽痛，扁桃体肿大，宜加入荆芥、防风、牛蒡子、薄荷以疏风利咽，解毒散结；痰多加入僵蚕、大贝母之属，不宜早用苦寒之品，恐遏邪热外达之机。二三日后，邪渐入里化热，高热有汗，扁桃体红肿疼痛，宜用桔梗汤渐次加入连翘、牛蒡子、金银花、马勃、板蓝根、青果、山栀等，以清泄里热为主，清中兼透，以冀表里双解。

桔梗汤可视为咽喉口舌诸病之通治方。王好古《医垒元戎》载之颇详，其中不乏切合实用者，如云失音加诃子，声不出加半夏，上气加陈皮，涎嗽加知母、贝母，咳、渴加五味子，酒毒加葛根，少气加人参，呕加半夏、生姜，唾脓血加紫菀，肺痿加阿胶，胸膈不利加枳壳，心胸痞满加枳实，目赤加山栀、大黄，面肿加茯苓，疫毒肿者加牛蒡子、大黄，不得眠加山栀，均可供参考。

用桔梗汤治肺痈，李时珍以为“取其苦辛清肺、甘温泻火，又能排脓血、补内漏也”。兼具宣肺排脓与生肌医疡二义。前人有径用此方者，有配合《千金》苇茎汤（鲜芦根、薏苡仁、冬瓜仁、桃仁）或加入鱼腥草用之者，以增其效。清人林珮琴《类证治裁》载韦姓肺痈案，以此方配合民间验方获效，颇有启发，录之如下：“嗽重痰腥，胸背隐痛，脉数有力，已成肺痈”，系“肺受风寒，蕴邪壅热，宜疏痰导热”。予“桔梗汤三服，兼用陈腌芥卤汁一杯温服”而愈。陈腌芥卤汁系芥菜（一名雪里蕻）以燥盐腌制后的卤汁，以坛盛埋土中，久则清澈如水，王孟英称其“为肺痈、喉证神药”。林氏引用获验，良有以也。由此可知，用古方切勿拘泥，后人的创获亦有突过前人之处。

用桔梗伍枳壳（枳实），《和剂局方》桔梗汤、《类证活人书》桔梗枳壳汤可供研索。桔梗汤治“胸胁胀满，寒热呕哕，心下坚痞，短气烦闷，痰逆恶心，饮食不下”，“桔梗（细锉，微炒）、半夏（汤洗七次，姜汁制）、陈皮（去瓤）各十两，枳实（麸炒赤黄）五两，为粗末，每服二钱，水一中盏，入生姜五片，同煎至七分，去滓，温服，不计时候”。桔梗枳壳汤则取桔梗、麸炒枳壳二味为方，治“伤寒痞气，胸满欲绝”者。约而言之，其适应证曰胸满、曰坚痞、曰寒热、曰呕哕，一派升降失调、上下不交、寒热不和、痰湿阻滞之象，其证治要义在于“和”，亦即和上下、和寒热、和阴阳，桔、枳并用要义在此。二方均主心下痞满，惟桔梗汤主“心下坚痞”，以枳实削坚之力胜于枳壳之故。于此亦可体悟二者性能之异。迨至清代，叶天士治湿热病有分消走泄之法，其治脘中痞闷，但舌白不燥，或黄白相兼，或灰白不渴者。系外邪未解里先结，或邪郁未伸，或素属中冷之候，主张“宜从开泄，宣通气滞以达归于肺，如近俗之杏蔻橘桔等，是轻苦微辛，具流动之品可耳”(《温热论》)，在前人桔枳并用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发展。

质言之，上列二方之用桔梗，亦犹小柴胡汤用柴胡也。惟柴、芩并用旨在和解表里；枳、桔并用，意在和解上下。和解之法同，和解之药异，倘若将柴、芩、桔、枳并用，可得表里上下一并尽解之义。此意清人俞根初得之，《通俗伤寒论》柴胡枳桔汤为“和解表里法轻剂”，由川柴胡、青子芩各一钱至钱半，枳壳、姜半夏、新会皮各钱半，桔梗、鲜生姜、雨前茶各一钱组成。方用柴、芩和解少阳为君，以疗寒热往来；然而“外感之邪，初传少阳三焦，势必逆于胸胁，痞满不通，而或痛或呕或哕，故臣以宣气药，如枳、桔、橘、半之类，开达其上中二焦之壅塞，佐以生姜以助柴胡之疏达，使以绿茶以助黄芩之清泄，往往一剂知，二剂已”。盖无形之寒热，可从表里得解；有形之痰湿，亦可从上下分消，其妙用如此。但若寒热未解，胸膈痞满，痰热结胸已成，俞氏有柴胡陷胸汤之制，为“和解兼升降法”。药用：柴胡、苦桔梗各一钱，姜半夏三钱，小川连八分，黄芩、小枳实各钱半，瓜蒌仁（杵）五钱，生姜汁四滴（分冲）。方用柴、芩、桔、枳实和解疏利，配合小陷胸汤及姜汁，辛开苦泄，涤除胸中垢浊，因里结已深，其方降泄之力较上方过之。盖病证有轻重之别，用药有浅深之异，然而和解表里、分消上下大法不离。

《本经》有桔梗主“惊恐悸气”之说，以其兼入心经，解心气之郁之故。气郁得解，心气自畅，神明自安，心下郁结之痰水尽消。《和剂局方》妙香散，由麝香（另研）一钱，木香（煨）二两半，山药（姜汁炙）、茯神（去皮、木）、茯苓（去皮，不焙）、黄芪、远志（去心，炒）各一两，人参、桔梗、甘草（炙）各半两，辰砂（另研）三钱组成，上为细末，每服二钱，温酒调服，不拘时候。主治心气不足，精神恍惚，惊悸郁结，梦遗失精，虚烦不寐。观方中诸药，不乏益心气、宁心神、开心窍之品，辅以桔梗，不仅能载诸药久留膈上，且能宣通心气之郁。凡气虚则气馁，每致心气逆乱，心律失常。若气结未甚，正宜桔梗开之，有解郁而不伤正之妙。无独有偶，《妇人大全良方》有桔梗饮子“治心气不足”，并用其“解劳倦，益血”。药用：苦桔梗、甘草、黄芪、人参（去芦）、麦门冬各一两，青皮半两，共为末，每服二钱，水一盏，煎至七分，温服。从方药测证，不仅气阴兼伤，心气郁结，且兼见气逆，故用青皮疏泄之。二方可随证选用。

桔梗功善排脓，治肺痈可证其用。《金匮》还有排脓散（枳实、芍药、桔梗、鸡子黄）之制，以枳、芍、桔疏导气血，配合鸡子黄甘润化毒，而收消痈排脓之效。余常以桔梗、枳实、芍药为主干，随证制方作煎剂，以疗鼻窦炎浊涕频多，或痢下脓血、腹中疼痛、里急后重者。又，桔梗有祛痰之功，肺气失宣、咳嗽痰多尤可用之。方药甚多，不加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