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鱼眼眯起那双三角眼，目光精亮，透出老狐狸般的精明。
他咂了咂嘴，像还在回味方才那股霸道药力在体内炸开的感觉。
没急着回话，他只是抬手指了指那还敞着瓶口的白玉瓷瓶：“周小师傅，你说这东西……真是你亲手炼的？”
周锐点点头。
死鱼眼吸了口气，仿佛要把残留的药香都吸进肺里。
他眉头微蹙，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
这味儿……确实不一般。
比那些老家伙的‘上品丹’还要冲，还要纯。
可又好像……有点生。火气重，不够圆。像是个练手时侥幸炼成的头几炉，成色虽好，底子却还嫩。
周锐看他眉头紧蹙，心知对方起了疑，便淡淡开口：
“药效我自己试过，比外面那些金疮药、活血丹强多了。不管是内伤还是气血淤堵，见效快得很。”
可出乎意料，死鱼眼听完却没露出半点喜色。
他那双三角眼反倒眯得更紧了，原本的贪意一下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清的冷淡和审视。
他沉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道：“周小师傅，药力如何，咱们先不说。”
他目光一动，语气也带了点深意：“只是这等东西，入口救命，也可能入口要命。
你说是你亲手炼的，还亲自试过？这话……可当得真？”
“自然当真。”周锐不避不躲，迎着“死鱼眼”的目光，语气平稳，“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糊弄人。”
他说着，微一点头：“敢拿出来，就说明我自己反复试过。药性温和，药效也确实不俗，没半点伤根损气的副作用。”
他顿了顿，又道：“前夜我服了一颗【紫金化瘀丸】，丹田升起一股热流，眨眼间就散到四肢百骸。
那时和人动过手，又连夜练功，筋骨酸痛得厉害，结果半个时辰不到，那些症状全散了。今早醒来，整个人比平时还轻快。”
见死鱼眼还是有些狐疑，周锐索性从怀里又取出瓷瓶，倒出一颗丹丸，递过去：“你要是真不信，我现在就当着你面，再服一颗。”
他语气平静，“我练武的身子最敏感，也最容易出事。若这丹真有问题，我早就知道了。你要看药效，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周小师傅，且慢。”死鱼眼忽然沉声道：
“你说服下后有热流涌动、精神振奋……这说法，老朽倒听得多了。
我也确实从你那颗丹中尝出了这份药力。”
他压低声音，眼神多了几分忌惮：
“只是我在黑市混了半辈子，见过不少这类‘神丹’。
有些邪门丹师，为了骗钱，常在药里掺些丹砂、硫磺、水银，甚至连‘五石散’这类早被官府禁绝的玩意儿都敢下。”
他盯着周锐，语气低沉：“这些东西下肚，确实管用，热流立刻冲体，气血翻腾，感觉就像功力猛进。但其实……那都是拿命去换的假象。
三五日内还不出事，十天半月后也得要命。五脏烧灼，七窍流血，死得惨不忍睹。像这种事，老朽这些年……见得多了。”
“你这小子啊。”死鱼眼盯着他看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就说你刚才服下的那枚丹，我尝得出来，药性倒是温和纯正，没掺那些邪门歪道的害人玩意儿。
看得出来，你这瓶药八成确实出自你手。
但小周啊，丹药这一行……水，可不是一般的深。
这可不是打铁，哪怕你炉火纯青、锤法无双，也未必就能把药给练明白。
那些真正的大师，有的是在炉边熬了几十年，有的是一株药一株药地试，才勉强踏进这一道的大门。
你年纪轻轻，哪怕是个锻造天才，这药道……你才摸到点门边。
真要说你能凭一己之力，炼出这等功效堪比大派秘药的丹丸，说实话，换了谁听了都会心里打鼓。”
“周小师傅，你得明白，丹药跟刀剑不一样。刀剑好不好，一上手就知道，可这东西——是吃进肚子里的。”
“当场没出事，不代表后面不会出事。
真正的药效，有时候得几天、几个月，才看得出后劲儿。”
他抬眼看了看周锐，语气低沉：
“‘是药三分毒’这话，不是吓人的。
尤其是这类没来历、没师承、也没人担保的新丹药——哪怕你炼得再小心，也难保不会有些隐藏的毒副作用，日后出了岔子，可就晚了。
老朽这条命虽然不值钱，但也想再混几年，再赚几个买棺材板的钱。真不敢随便赌。”
周锐听完死鱼眼一番话，心里虽明白对方有顾虑，却也隐隐不服。他沉声道：
“那要不这样，我每天早晚各服一颗【紫金化瘀丸】，当着你的面连吃十天。
十天后，我若无恙，精神气血反倒更旺，那是不是也算初步证明了，这药对我等修行之人，至少没你说的那些后患？”
死鱼眼闻言，长叹一声，摇头苦笑：
“周小师傅啊，你还是年轻，太年轻了。
你以为这世上卖丹药，只看药好不好、效不效得快？那你可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你打铁的手艺，确实没得说，老朽佩服。
可炼丹这行，水比你那铁炉子深太多，烫得也凶。
你可知道，真能卖出高价、敢让那些达官贵人、顶尖高手吞下肚的丹药，背后哪个不是大有来头？
不是出自传了几百年的丹道世家，就是有名门大派、州府道宫撑腰。
光靠药效还不够，人家买的，是那一整套背景——金字招牌、传承名望、还有出了事能追责、有人兜底的担保。
说白了，你这药哪怕真有奇效，可在那些人眼里，没师承、没靠山、没人敢担风险，那就是不敢碰。
说白了，这事就跟你打的刀一个理。
你锻的那些神兵利器，哪怕真能削铁如泥，也得有牙行出面——验货、担保、找买家、打通路子。
否则你一个无名小师傅，自己扛着刀去赶集，谁信你手上那玩意儿真是传世宝刀，不是唬人的样子货？
炼丹也一样。
你现在在外头没名没姓、没人撑腰，哪怕真炼出好药，又有谁敢拿命去试？
又有哪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会信你这颗药不会闹出后患、出事后有人负责？
说句难听的，也是实话。
你这【紫金化瘀膏】，哪怕真灵，在没背景、没人敢担保的情况下，顶多也就能偷偷卖给些穷得快断气的。
吃了上顿没下顿，只求多活一天的，或者那些被正规医馆宣了死、病急乱投医的命苦人。
这些人才不在乎你是谁，只要听起来能救命，就是砒霜毒药，他们也照吞不误。”
死鱼眼本以为，这番话说得够狠够透，周锐该死心了。
谁知那小子却忽然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方才的失落，而是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盯着死鱼眼，慢悠悠地问：
“你刚才说，像我这种‘来路不明、无根无底’的药，真要有人敢用，也就两种人——
一种是穷得快断气的，只求多活一天。
另一种，是被医馆判了死刑，只能病急乱投医的。
是吧？”
“没错！千真万确！”
死鱼眼见他还没死心，眼里顿时多了一点希望，赶紧点头如捣蒜：“周小师傅，小的句句实话！
除了那两种人，市面上真没谁敢碰你这药。
不是药不好，是来历太生。小的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他说得又急又重，摆明是想彻底劝他打消“走正路卖药”的念头。
“那好。”
周锐淡淡一笑，那笑里像藏着什么别人看不穿的心思。
“既然如此，我这【紫金化瘀膏】……不卖了。”
死鱼眼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锐接着说，语气平静，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说了就不会改的决心：
“我不但不卖——我还打算贴钱。
就照你说的，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的，或者快被病拖死的人……
他们平时最多能拿出多少钱，就按这个价格来。然后，我再加三成。
我出这三成。
你死鱼眼亲自出面，把这些【紫金化瘀膏】一丸不差地送出去。
送给那些，真有伤有病、又买不起药的铁匠弟兄。
送给那些替人跑镖护货、受了伤没人管的趟子手。”
说到这，周锐的目光重新看向死鱼眼，神色平和，声音不大，却句句铿锵：
“这桩赔本赚吆喝的买卖——你，接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