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候是个冬天,赤水这地方,冷倒也不多冷,只是那天邪了门儿,莫名其妙刮着妖风,引起了满天尘土,刮的人一张嘴就是一口黄土。
1975年,上山下乡的活动已经进入了尾声,我们家住着从BJ来的青年,叫朱玉。
他知道我妈生我要难产,我爸死的又早,心里害怕,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敢进去看这血淋淋的场景,腿一软,几乎是爬着到处找我奶奶。
我奶奶去给村里一户人家看病,解放前她就会医术,后来村里来了领导,组织这群赤脚医生集体学习上岗培训,发了行医证,我奶奶就是正规医生了。
朱玉连滚带爬把我奶奶请回来,奶奶倒是不急不慢,看了看妖风阵阵,叹了口气。
道:“这娃儿,没下生就带了风!一定是个急性子!”
说着,挽挽袖子一头扎进房间里。
我妈还在那里哀嚎,一边哭一边骂。
骂我们老邓家都是白眼狼,短命鬼。
骂我早亡的爹是王八蛋,黑心猪。
奶奶也不恼她。
也不知道进去后奶奶都干了什么,不到一小时,我出生了。
一看是个女娃,我妈“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遭了瘟的邓丰收!你死嘛也不留给我个男娃儿!”
那时候男孩是香饽饽,赚的工分多,而且以后也是个指望。
家里要是没儿子,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奶奶不愿跟她计较什么,看她刚生完孩子,身上还流着血,怕她情绪激动血崩,让她闭嘴休息。
结果我妈越哭越上头,嗷一嗓子哭晕过去了。
就这么的,我连她的一口奶也没吃过,我妈就被外公外婆家带回去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们邓家仨女子,怕是吃不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等我会说话了,一直不停的问,我奶奶才告诉我,说我妈回去没多久就改嫁了。
七几年不是过去,婆家还得有个户籍证明攥在手里不让改嫁,人死如灯灭,老邓家拦不住要改嫁的人。
再说奶奶也没权利拦住人家。
“你靶没本事,你就跟到我受点儿苦。”
赤水方言管奶奶叫做“靶”,但是我从来都喊她奶奶,所以只有奶奶自己称自己是我的“靶”。
还好奶奶一直行医,救了不少村子里的人,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我们这个村叫田水村,就在赤水河不远的地方。
据说当年红军四渡赤水,好多红军都要从我们村穿过去。
我奶还说呢,她当年救过红军,还不止一个,其中有一个是大官。
我当她吹牛。
奶奶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光,那光看着有些渗人。
“你懂什么,这事儿可不敢外传。”
至于为什么不能外传,我也不太明白。
我只知道,有了我之后,我奶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三金奶奶。”
因为上户口的时候,我奶奶给我取名“邓三斤”,说是我生下来只有三斤重,跟剥了皮的兔子似的。
户籍科的工作人员以为她是重男轻女,非常不赞同这个难听的名字。
其实我奶奶只是懒,不会取名,就像我爸叫邓丰收一样,我奶奶的期望就是来年有个好收成。
“女娃儿贱名好养活。”
我奶奶试图解释,反而更像给自己抹黑一样。
奶奶的愿望很简单,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有了我,怕我也留不住,就想取个贱名叫着。
以此来达到祈求上天让我“长命百岁”的愿望。
但很显然,户籍科的人曲解了她的意思。
愣是给我上了个邓三金。
后来我去学校读书,我们有个女老师觉得女娃子叫个什么三金也太难听,又给我改了个邓鑫的名字。
那时候小孩的名字都是随便取,户口本的名字不一定就是平时叫你的名字。
就像我读书的时候叫邓鑫,平日里大家都叫我邓三金。
我的奶奶就是三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