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配吗?

“曲馆主,似乎在为搬山宗可惜?”包不同眯着眸子问道。

“倒也不是可惜。

年轻的时候游历黑山县,曾经得过搬山宗一位长老的点拨。

如今想来,有些唏嘘罢了。”

曲叶撇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搬山宗既然已被剿灭,无论当年如何,都被打成了叛党,钉死在史书中。

现在为其抱可惜,只会惹祸上身。

平日里面两位高高在上的馆主,有着北散手,南劲气的名号。

如今蹲在城墙脚下,和一般的混混也没有区别。

曲叶瞄了一眼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穹。

神色倏忽间有些恍惚。

当年搬山宗覆灭的那一日,也是这个气象。

......

......

裴府。

门前街道,往日的朱紫色不见寸缕,萧瑟的很。

如今的裴家早已是瓮中之鳖,飞不出黑山县。

即便知晓了黑蛟军卫所前来抄家,夷三族,裴老太爷也是一脸的淡定之色。

搬了一张太师椅,坐在门前。

一身深绿色的绸缎褝衣,踏着金丝靴,寿桃拐杖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裴府院内,女眷家仆们早已乱成一团,抱着金银细软,哭哭啼啼。

只不过,出府的每一扇门前,都把守着面无表情的刀客。

屠刀上淌着温热的血,已经有人试过锋利。

“人都还没来。

自己就乱了。

成何体统?!

你们生是裴家的人。

死是裴家的鬼!

今天,没有人出的了这扇门。”

裴老太爷沉声道,又连着咳嗽了数声。

“老忠头,倒杯茶来。”

裴老太爷习惯性的说道。

不过他很快察觉,他话中的老忠头,早已在药奴袭击裴府的那一夜,死在蓝尹刀下。

是他亲口让蓝尹杀的。

裴老太爷沉默了一会,拄着寿桃拐杖缓缓起身。

这一身装束,是前不久裴元让县内的刺绣大家刚做好的,原本准备在他九十大寿的那天穿。

但距离九十大寿还有五天。

“时不我待。”

裴老太爷摸了摸胸口内的衣襟,一张银蚪文黄符露出一角,泛着灼眼的银光。

“来的会是宁禄山?还是方鸿云?

无论来谁,这张神符,都能带走一个。

届时,坚儿面临的压力就能小些。”

裴老太爷思忖着,小心翼翼的将银蚪文黄符藏进衣襟中。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反而更加难熬。

乌压压的浓云笼罩而来,更令人闷的慌。

裴老太爷的心扑通扑通的猛跳。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三十多年前。

那个雨夜,他领着朝廷兵马,杀进了搬山宗。

将往日里面高高在上的内堂执事、长老,宗主全部送进了地狱。

量谁都没有想到,打开搬山宗进出要道的,会是他一个搬山宗外堂不起眼的管事。

往日里面只能自称为老仆的卑贱之人。

那一刻,他的心也跳的厉害。

他深知,那是他的鲤龙之变!

哗啦啦——

细密的雨点连成线,自上而下,穿空而落。

不多时,裴老太爷的绸缎褝衣便被浸湿,耷拉的黏在干瘦的躯体上。

嘈杂的雨声中。

裴老太爷清晰听到了街道响起的整齐甲叶撞击声。

还有巨兽的吐气嘶鸣。

两头巨犀开道。

一名少年郎坐在巨犀背上,摇摇晃晃,不像是来抄家的,反而像是游山玩水。

巨犀站定。

季楷睁开眸子。

身后的军士鱼贯而出,踏碎雨幕,包围了裴府。

连弩上弦,蓄势待发,尽数对准了裴府,一旦有所异动,便是万箭齐发。

守在门口的冷血刀客,见到这一幕,也是面容抽搐了几下,紧紧攥着手中的刀。

他们都是亡命之客,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血。

但是家眷都在南阳郡,他们也没得选。

“旗官裴元,勾结山越,害我卫所。

今山越已定,裴元流窜,依元景律,勾结外族者,夷三族!”

俞梁缓缓驭马上前,展开布帛,念道。

裴老太爷没有任何意外之色,那一对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季楷,问道:

“老朽眼拙。

没能认出主将是谁?

可否告知身份,让老朽死个明白。”

俞梁冷哼一声,喝道:

“将死之辈,还敢冒犯我军主将威严!”

俞梁缓缓提起浑铁枪,身后的骑兵也提起了缰绳,准备冲锋。

即便裴老太爷年轻时是淬骨武者,但面对骑兵冲锋,军阵冲杀,也是力不从心。

不出一时三刻,便会是一具枯骨。

“裴老太爷开门迎客,想来是有话说。

看在老太爷平日里面没少施粥的份上。

季楷洗耳恭听。”

季楷抬手。

俞梁等一众骑兵的动作立马停下。

整齐划一!

“季楷。”

裴老太爷念叨着这个名字,眼角的余光将俞梁等军士的动作尽收眼底,一抹惊色闪过。

“原来是你呀。

是我裴家养虎为患了。”

裴老太爷身躯微微一颤,突然放声大笑。

“你和当年的我,真像。”

裴老太爷边笑边咳,又猛然抬起头,眸光转冷,道:

“我裴家的基业,除了明面上的庄园府库。

还有红枫驰道一路上的脚店茶摊。

通商南阳郡的店面渠道,账簿契约。

这些才是我裴家的根基。

这一切,老朽都放在了这里!”

裴老太爷取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裹。

“老朽想以此,搏个机会。”

“哦?什么机会?”季楷道。

“老朽九十之躯,气血枯败,一身淬骨境界早已跌落了一半。

便以此残躯,和将军你斗上一斗。

将军只要答应,这些东西,我便双手奉上。”

裴老太爷沉声道。

季楷眸子微阖,胯下发力,巨犀缓缓走上前,停在裴老太爷身前不远处。

“你配吗?”

裴老太爷身躯僵在原地,仰视着季楷,眸光说不清是悲还是喜。

连一贯的锐利都被压制了几分。

捧着油纸包裹的手,无处安放。

“阶下之囚而已,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放下这些东西,倒是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否则,尸骨无存。”

季楷话音刚落。

整整齐齐的铁甲撞击声便已然响起。

俞梁所率的骑兵,已经拽紧了缰绳,做好了冲锋的姿势。

裴老太爷抿着嘴角,露出一丝尖锐的刻薄,再无刚刚的淡薄之色。

“年轻时妥协。

老了也还是妥协。

可是每一次妥协,都没有好结果。”

裴老太爷随手扔掉油纸包裹,散开的包裹内,凌乱着一堆四书五经,沾满了泥水。

就是不见,裴老太爷刚刚话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