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夫人显威,欲罚抄佛经

贾环听到此话,并没有立刻跪下,而是直直抬起头,看向王夫人:

“母亲无缘无故,为何让我跪下?”

王夫人此时因为宝玉身上的伤势,怒火攻心,连带着都看不见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模样。

她见贾环非但没有跪下,反而开口质问起来,当即就露出冷笑的模样,疾言厉色起来:

“为何?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你心中难道还不清楚吗?同样是去什刹海顽耍,为何宝玉身受重伤,你却安安稳稳地回来了?”

“旁的不论,单就一个嫡庶有别,就显露出你同宝玉的尊卑来。别的公侯子弟,难道不得罪你这个庶子,偏要去针对宝玉这般的荣国公府嫡子?”

史湘云坐在正院的屋子里,听到这话,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太太素日里瞧着,吃斋念佛,菩萨心肠,像是个明事理的,怎地在环弟弟面前,处理是非的时候,竟然如此糊涂?

纵算是一个嫡子,一个是庶子,但是她在环弟弟和宝玉面前,根本就是两幅面孔。

宝玉挨打,关环弟弟什么事情?

史湘云只觉得匪夷所思,但太太是长辈,她的辈分关系也不算太近,于是就拉了拉贾母的袖子,有心想让老祖宗帮忙说两句。

谁知道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祖宗,眼下只是佯作不知,继续搂着宝玉,一口一个心肝儿、玉儿地喊着。

显然,她虽然嘴上未曾责怪贾环,但是心里面,多多少少也有同王夫人一样的想法。

探春倒是插了一嘴:

“云妹妹,事出有因,母亲是个明白人,定然处事公允,不会冤枉了人。”

语罢,探春倒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双兔毛袜子,就放在贾宝玉枕边,含笑哄着他高兴:

“二哥哥这次可算是受罪了。果然畜生到底是畜生,一群湿生卵化、披毛戴角之徒,总归是不通人性。说起来,这兔毛袜子,是我年前,就照着二哥哥的尺寸织成的。眼下二哥哥连日要躺在床上,仔细脚凉,穿上这带毛袜子……正好!”

宝玉一见到姐姐妹妹,只觉得身上的痛楚,都消减了几分。

他接过探春手上的兔毛袜子,细细端详起来,煞白的脸上,就勉强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三妹妹手巧,这兔毛袜子的大小,竟与我的脚长一般无二。等我好些了的时候,再让姐姐妹妹帮我穿上,那是再妥帖不过了。”

听见兔毛袜子,那边的贾环若有所觉,就将视线落在了宝玉手上的袜子中,在认出那兔毛袜子的来历后,贾环沉默少许,就浮现出一个略带讥诮的笑容。

探春见状,一时之间,脸上火辣辣的,在贾环的目光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小动作和心思,一时之间,似乎都被洞悉了似的。

刹那,整张脸皮仿佛都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探春眼神闪躲地移开目光,便对着王夫人道:

“母亲,怒火伤身。今日之事,不幸中的万幸,便是二哥哥只受了皮外伤,好歹没有伤到骨头。环哥儿也不是有意为之,罚跪就免了他罢。哥儿这些日子见多了迎来送往,想来难免沾上了浮躁之气,正好后院小佛堂里僻静,倒是可以在那里抄写佛经,也算对今日之事,略表歉意。”

王夫人听到探春如此言语,脸色到底松缓了不少,同时还露出了微微赞许的表情:

“三丫头虽年轻,但办事精明能干,心思细腻,是个难得的妥帖人。抄写佛经,明心见性,其中大有好处,不比读甚么诗词经义来得逊色。”

语罢,王夫人就双手并拢,放在膝盖前,一副古板而又清心寡欲的老尼姑样,转而开口道:

“环哥儿,你可知错?”

贾环立于原地,眉宇间的神色,却是出乎探春、王夫人意料外的从容和冷静。

他脊背挺拔如同青松翠竹,一袭长袍褂子穿在身上,竟愈发显得气质如尘,那厢史湘云看了,复又回头看向翻面趴在床上,翘着屁股的贾宝玉,一时之间,竟然有种难言之感。

只是包括史湘云在内,她们都不明白,贾环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耐免却责罚。

便是王夫人心中也明白,今日之事,不过是她的迁怒罢了。

然而放在这个等阶森严的封建社会,像是贾环一般的庶子,须得仰面倚仗嫡母的鼻息过日子,更有甚者,只能任凭嫡母捏扁搓圆。

单是一个“孝”字压头,便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贾环镇定异常的模样,反倒是让王夫人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正在此时。

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这一次,甚至不待珠帘掀开,就能听到贾政暴怒的声音:

“孽障一样的东西!你说说,你又在外边做了什么好事?!”

贾政的咆哮声震天动地,有一瞬间,贾环都以为,他要把房梁都掀飞了。

也正是此时,他微微后退一步,冷眼瞧着贾府中人的作态。

就见王夫人听到这声咆哮,脸上就露出喜色来,只以为贾政口中所说的,正是贾环。

贾探春脸色微僵,旋即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来到宝玉身边,心头愈发酸涩苦闷。

之前还道是环哥儿得脸了,自己能沾些风光面子,如今看来,风光还没沾上,她眼下便说不定要被这个兄弟连累了。

倘她兄弟是宝兄弟,又何来这般境遇呢?

贾探春看向贾环的目光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怨怼和埋怨。

既然是庶子,为何不学着安分守己?为何不想着老老实实,读个书,认个字便是,偏要在外惹是生非?惹是生非也就罢了,偏还累及他人,当真、当真……

或许是心底还存着几分情面,那句“祸害”,贾探春到底没有在心底说出口。

此时,就听得王夫人开口:

“老爷来的正好。我正要管教环哥儿,老爷看在父子情分上,也好斟酌斟酌……”

话还没说完,那厢贾政已然怒不可赦,再度暴怒出声:

“蠢妇!无知蠢妇!还管教环哥儿?今儿个若是没有环哥儿,我那工部员外郎的官衔,只怕都没了!”

“要说究竟是谁干的好事,还不得问问躺在床上的那个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