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陶成

晨光缓慢地渗进树洞的缝隙,慕云是被一阵细微的“咔嗒“声惊醒的,那声音很轻,像是某种物体在轻轻碰撞。他睁开眼,发现她的发丝正缠绕在自己的纽扣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右臂被她压得发麻,慕云却不敢动,怕惊醒她。她的呼吸很轻,额头抵着他的锁骨,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昨夜烧陶的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圈灰白的余烬,风一吹,扬起几缕细尘,像一场未落定的梦。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指尖掠过她的发梢——那缕长发还缠在他的纽扣上,像某种隐秘的牵连。他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挑开,生怕扯疼她。她却在这时动了动,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擦过他的颈窝,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皮肤上。

慕云顿了片刻,然后缓缓支起上半身,伤口已经不再刺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痒——那是愈合的征兆。她还在睡,脸颊因为温暖而泛着淡淡的粉色。慕云注意到她的睫毛在晨光中呈现出琥珀般的透明感,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这个距离能看清她嘴角的一粒小痣,平日里被妆容掩盖,此刻却格外明显。

慕云伸手想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却在即将触碰时停住了。指尖悬在空中,像被无形的丝线牵扯。他最终只是轻轻扯过雨衣的一角,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然后轻轻下床,出了树洞。

树洞外,晨雾正在散去。慕云蹲在陶窑前,用树枝拨开冷却的灰烬。陶瓮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表面呈现出不均匀的砖红色,边缘处有些发黑——那是火焰最猛烈时留下的痕迹。他小心地捧起它,手指摩挲着粗糙的表面,突然注意到瓮底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成功了吗?“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慕云回头,看见她扶着树洞边缘站在那里,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残破的羽绒服下摆随风轻轻摆动,露出里面同样磨损的毛衣下摆。

“有个小裂缝。“慕云举起陶瓮对着光,“但不影响使用。“

她走近几步,身上还带着树洞里温暖的草木气息。当她的手指也抚上陶瓮时,两人的指尖在粗糙的陶面上短暂相触。慕云感觉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缩回手。

“还有两只碗!”慕云又从火堆里取出两只碗,很可惜,其中一只已经裂开成了三片,不能用了,另一只倒是完好无损。“这只一定是我捏的那只!”她接过慕云手中完好的碗宣誓主权。“我没有意见!”慕云耸耸肩。

她嘿嘿一笑,抱着陶瓮和碗,走向取水点:“我们去试试看能不能煮水。“可乐瓶中的水昨晚煮汤和洗漱,已经用完了。慕云带着可乐瓶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比昨天自然多了,膝盖的伤应该好转了不少。

泉水比昨日更加清澈,地震造成的浑浊已经完全沉淀。她蹲在泉边,长发垂落水面,倒影随着涟漪轻轻晃动。慕云站在她身后,看见水中两人的倒影短暂重叠,又很快分开。

“需要先浸泡一会儿。“慕云接过陶瓮沉入水中,“否则直接加热可能会裂开。“

她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陶瓮边缘画着圈。阳光透过她的指缝,在水底投下摇曳的光斑。她看着水中摇晃的影子,出神,慕云看着她,出神。

“等回去后...“沉默中慕云开口,却又停住了。回去后能怎样呢?有些东西就像这陶瓮上的裂痕,即使不影响使用,也永远存在。

她似乎明白他的欲言又止,转头对他笑了笑:“现在这样也挺好。“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清洗了陶器,装好了水,返回树洞后,慕云在烧陶器的地方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将浸透水的陶瓮架在上面。搭建灶台时,她主动凑过来帮忙。当火焰终于窜起,两人的影子在岩壁上交叠,随着火苗轻轻摇晃。

“看。“她指着陶瓮。瓮壁上的水珠在高温下开始蒸发,形成细小的气泡,沿着那道裂痕缓缓上升,像一串透明的珍珠。

慕云望着那些气泡,莫名觉得胸口发紧,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山风打断。风卷起火星,在空中划出明亮的弧线,又很快熄灭。就像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刚冒出一点光亮,就被现实吹散。

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将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慕云突然希望这一刻能再久一点,久到忘记时间的存在,忘记山外的世界,忘记所有不能言说的界限。

陶瓮里的水开始发出细微的响声,水汽从裂缝中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形成一道朦胧的雾帘。隔着这层雾气,她的轮廓变得模糊而柔软,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画。

慕云伸出手,想要拨开那些水汽,却在半途转向,只是往火堆里又添了根柴。

晨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陶瓮中的水终于沸腾,气泡从陶瓮底部窜出,发出细微的“咕嘟”声。她侧坐在火堆旁,双手捧着那只完好的陶碗,小心翼翼地舀起热水,吹了吹,递到慕云唇边。

“尝尝?”她眼中带着期待。

慕云低头抿了一口,滚烫的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陶土的涩味,却比冰冷的山泉更让人满足。他抬眼看向她:“成功了。”

她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自己也喝了一口,随即被烫得吐了吐舌尖:“好烫!”

她的样子,俏皮无比。慕云看着她的娇俏模样,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堵的。恰巧此时,她也抬头向他看来,两个人的视线相接,慕云因为心头的异样感觉,并没有移开视线。

晨光中,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直到陶瓮里的水再次沸腾,气泡破裂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静谧。

“该换药了。”她率先移开视线,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

慕云点头,解开腰间的布条,伤口已经结痂,边缘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但深处仍有未愈的痕迹。她蘸了开水,稍微晾会后用干净的布条轻轻擦拭,指尖偶尔擦过他的皮肤,触感微凉,却让他心跳加速。

“恢复得不错。”她低声评价,指尖沾了地榆药泥,轻轻涂抹在伤口上。药泥接触皮肤的瞬间,慕云绷紧了肌肉,却不是因为疼痛——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腰腹,温热而轻缓,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抚。

“疼吗?”她抬眸看他。

“不疼。”他嗓音微哑。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包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某种易碎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