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的图书馆像一座被遗忘的坟墓,只剩下零星几盏灯亮着。齐悦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最后一篇新闻稿发送给编辑部。电脑屏幕显示22:47,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回宿舍的路上,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齐悦习惯性地抬头看向行政楼——大多数窗口都已陷入黑暗,唯独五楼的一扇窗户依然亮着灯,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那是学生会办公室。
齐悦的脚步骤然停住。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办公桌前,周围堆满了文件和文件夹。林夏的额头抵在桌面上,长发凌乱地散开,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敲了敲窗户:“学姐?你还好吗?”
林夏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曝光过度的相纸。汗珠顺着她的太阳穴滑下,在桌面上留下小小的水渍。她眨了眨眼,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聚焦视线:“...没事。”
齐悦直接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咖啡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林夏的左手食指缠着创可贴,旁边放着半杯已经冷掉的咖啡,杯底沉淀着未溶解的药粉。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齐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感滚烫,“天,你在发烧!”
“只是有点头晕...”林夏试图站起来,却在起身的瞬间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齐悦一把接住她。林夏的身体烫得惊人,校服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她的睫毛在灯光下颤动,嘴唇失去了血色:“放...开我...”
“闭嘴吧会长大人,”齐悦不由分说地把她背起来,她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惊,“你再这样下去会死掉的。”
深夜的校园安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齐悦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背上的林夏呼吸急促,热气喷在他的后颈。
“为什么这么拼命?”齐悦轻声问。
林夏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声音虚弱但固执:“...下周是期中评估,所有材料都要准备...”
“就为了那个优秀学生干部的称号?”
“你不懂...”林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领,“我必须...做到最好...”
医务室的红十字标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值班医生是个戴老花镜的中年女性,看到林夏时叹了口气:“又是你?这个月第三次了。”
齐悦心头一震。医生熟练地给林夏测体温、打退烧针,嘴里念叨着“过度疲劳”“免疫力下降”。林夏全程闭着眼睛,像个人偶一样任人摆布。
“她需要休息,至少48小时。”医生对齐悦说,“你是她男朋友?看着点,再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
“我不是——”
“听到了吗...”病床上的林夏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可以...回去了...”
齐悦拉过椅子坐下:“我等你睡着再走。”他掏出手机,“要不要给你家人打个电话?”
“不用!”林夏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她挣扎着撑起身子,输液管跟着晃动,“他们...很忙。”
齐悦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左手不自觉地抚上右腕——那里戴着一块昂贵的百达翡丽,表带下隐约可见几道细长的疤痕。
“所以这就是原因?”他轻声问,“你拼命表现,是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
林夏闭上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我爸爸是这所大学的副校长,妈妈是省医院的院长。”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从小学开始,我就必须每科都拿第一,必须参加所有比赛,必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齐悦看见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消失在白色的枕套里。
窗外,一片不合时令的樱花花瓣飘进来,落在林夏的输液管上。齐悦伸手想拂去它,却在触碰的瞬间看到幻觉——病床上的林夏变成了穿和服的少女,手腕上的疤痕化作樱花枝的纹路。
“睡吧,”他收回手,轻轻握住林夏滚烫的手指,“今晚不用做完美无缺的林夏。”
林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没有抽回手。在药效作用下,她很快睡着了,呼吸逐渐平稳。齐悦静静地看着她平静的睡颜,第一次发现她的左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痣,像照片上无意留下的尘埃。
凌晨一点,齐悦轻手轻脚地走到医务室柜台前。值班医生已经睡着,病历本随意摊开着。
林夏,女,18岁
既往史:慢性胃炎、神经性厌食、睡眠障碍
过敏史:樱花花粉(重度)
最后一栏引起齐悦的注意:
特殊备注:避免情绪剧烈波动,警惕记忆闪回现象
“记忆闪回?”齐悦皱眉。这时,柜台上的座机突然响起,吓得他差点碰倒药瓶。
医生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是的,她在这里...好的,马上准备。”
挂断电话后,医生匆忙翻找药柜:“小伙子,你该走了。林副校长的车五分钟后就到。”
齐悦愣住:“她父亲?可林夏说...”
“每次都是这样。”医生熟练地配着药水,“那孩子晕倒了就被送过来,醒了就自己走掉,从不让通知家长。”她叹了口气,“要不是这次烧到39.5度...”
齐悦回到病床边。林夏在睡梦中皱着眉头,右手紧紧攥着被单。他鬼使神差地举起相机,在月光下拍下这张毫无防备的睡脸。
取景框里,林夏的影像再次出现重影——和服少女躺在古老的榻榻米上,额头上敷着湿毛巾,身边散落着写满古文字的卷轴。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齐悦迅速躲进隔壁病房,透过门缝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穿白大褂的女性。
“又来了。”男人声音冰冷,“第几次了?”
女医生检查着输液瓶:“比上个月好点,至少没胃出血。”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下周的校长座谈会,她必须出席。国际交流学院的立项...”
“孩子都这样了你还想着项目?”女医生突然提高音量,又立刻压低,“她手腕上的伤你看到了吗?那是...”
“够了。”男人打断她,“打一针镇静剂,带回家休息两天就好。”
齐悦的拳头无意识地握紧。他看见女医生——现在他意识到这应该是林夏的母亲——颤抖着手给女儿注射,眼泪滴在白色床单上。
当林父抱起女儿时,一样东西从林夏口袋里滑落。齐悦等他们离开后才走出来,捡起那个物件——
是一枚古老的铜钥匙,柄部雕刻着樱花图案,与他相机底部刻着的花纹一模一样。钥匙背面刻着两行小字:
“时空之钥“”
“昭和98年5月23日”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大片的樱花涌进来,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雪。齐悦抬头看向日历——
2025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