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华如银纱般倾泻而下,将偌大的庭院浸染在一片朦胧的幽蓝之中。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反射着微光,仿佛流淌着静谧的溪水。
庭院中央,一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却透着岁月沉淀的威严,正是云家大长老——云南。他苍老的面容在月光下半明半暗,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虚无的远方,仿佛能洞穿这沉沉夜色。
在他身后不远处,另一道身影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姿态恭谨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云南静静听着,背对着汇报者的身影纹丝未动,然而,一股无形的寒意却骤然弥漫开来。待那声音落下,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原本平静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跪地之人。
“意思是?”云南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寒冰,“你一个塑涅境的修士,领着三位醒神境的好手,不仅让那圣女从眼皮底下溜之大吉,竟还被她反杀了三个?”
他微微摇头,那失望与愠怒交织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云离啊!你这次,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一声长叹,沉重得仿佛压垮了周围的月光,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失望,更有深沉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云离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额角几乎触碰到冰冷的石板,急忙辩解道:“大长老息怒!实非属下无能!是……是南家那位大小姐,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突然现身,出手助她强行冲破了边境防线!若非如此,属下拼死也定能将圣女擒回!”他的声音急促,带着急于洗脱罪责的惶恐。
云南闻言,眼中的冰寒并未完全散去,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略微收敛。他再次望向深邃的夜空,目光幽远:“罢了。”语气中透着一丝冷然的算计,“即便侥幸让她逃出了灵玄之地,面对那虚无之境的凶险……她又能有几成活路?”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漠,“另外,看家主今日在长老会上的言行举止……他应当是查到了一些东西。不过,”云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这些,也只是我想让他看到的。至于那些……我不想让他看到的,”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云离,“他应该看不到吧?”
云离全身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明白了大长老所指为何,那是深埋于岁月之下、绝不容半点泄露的禁忌!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大长老放心!当年那件事……所有相关之人、所有痕迹,都已彻底处理干净,如同从未发生过!属下敢以性命担保,绝无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嗯,那就好。”云南缓缓收回目光,那份沉重的威压稍稍减轻,但警告之意依旧浓重。他负手踱开两步,月光重新勾勒出他挺拔而充满力量的轮廓。
“还有一事你需谨记:家主近日……已然领悟了杀戮法则的真谛,成功突破至道境。今时不同往日,日后行事,需万般警惕,一丝一毫的疏漏,都可能招致万劫不复。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定当肝脑涂地,谨遵大长老吩咐!”云离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敬畏与坚定。
清冷的月华,此刻仿佛浸透了寒髓,流淌在死寂的庭院。空气凝滞,连虫鸣都销声匿迹,唯有那轮悬挂于苍穹的“圆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过于纯粹的漆黑。
云南负手而立,感受着那穿透骨髓的凉意,眉头微蹙,低声自语:“‘天阶夜色凉如水’……今日这凉意,倒是格外透骨。”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那轮异样的黑月,心中警兆陡生——时序不对,此刻应是残月当空,而非满月。
更诡异的是,这无星的天幕,浓稠得化不开,与其说是夜空,不如说更像是……一片凝固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不好!”云南瞳孔骤缩,道境强者的灵觉瞬间拉响警报!几乎就在他念头闪过的同一刹那,身后单膝跪地的云离,身体如同吹胀的皮囊般,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急速膨胀!他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绝望,喉咙里只来得及挤出半句破碎的嘶吼:“大…快救……”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撕裂耳膜的巨响猛然炸开!狂暴的能量混合着血肉碎骨,如同来自地狱的喷泉,以云离为中心疯狂席卷!
毁灭性的冲击波瞬间吞噬了方圆十丈内的一切,假山、古木、亭榭的飞檐,顷刻间化为齑粉!
烟尘如墨龙翻滚,碎石如暴雨倾盆。等到烟雾散去,云南的身影才踉跄显现。他身上的华贵锦袍已化作褴褛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深可见骨的焦痕与撕裂伤,嘴角蜿蜒而下的鲜血触目惊心。
腰间一枚流光溢彩的护身玉符,此刻寸寸碎裂,灵光尽失,如同凡石。若非他反应绝伦,在爆炸前千钧一发之际捏碎了整整一排护身至宝,此刻早已与云离一同化作飞灰!
“是……虚无结界!”云南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和脏腑剧痛,眼神骇然,“能隔绝内外,扭曲时空!必须……必须立刻通知内院,开启护族大阵!”他顾不得伤势,身化一道残影,便要向家族核心区域暴掠而去。
“晚了。”
一个清泠如冰泉、却又带着无尽空寂与死亡气息的声音,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不带丝毫情绪。随着这二字落下,一道凄厉的破空声骤然撕裂了尚未散尽的烟尘!
那是一柄狰狞的黑色长镰!
它由最纯粹的虚无凝聚而成,通体缠绕着浓郁到实质的死亡气息与虚无之力,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镰刃快如闪电,裹挟着湮灭万物的意志,朝着云南的脖颈,斩绝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云南亡魂皆冒,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的力量。他怒吼一声,一柄古朴长剑瞬间出现在手中,剑身爆发出刺目的灵光,横亘身前,试图格挡这灭世一镰!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却更像是空间本身的破碎嘶吼!剑脊与镰刃咬合处,迸发出环状的漆黑冲击波!云南只觉一股无法想象的沛然巨力,如同太古神山般碾压而来!
他引以为傲的塑涅境灵力,在那种湮灭性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长剑悲鸣,脱手飞出,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砸飞!
“轰!轰!轰!轰!”
云南的身体接连撞穿了数道厚重的院墙,砖石瓦砾如暴雨般落下,留下一条笔直的废墟通道。最终,他重重嵌入一面残存的厚墙之中,碎石簌簌落下,将他半埋。
鲜血如同溪流般从他口鼻、伤口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断壁残垣。他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烟尘缓缓沉降。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踏着无声的步伐,如同从虚无中走出的幽灵,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
她手持那柄巨大的黑色长镰,镰刀斜指地面,流淌的死亡气息在她周身缭绕。
云南强提一口气,挣扎着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那张脸,熟悉又陌生。曾经清丽绝伦的容颜,此刻笼罩在一层朦胧的、仿佛不属于尘世的微光中,但那双曾经清澈如星子的眼眸,此刻却化作了两潭深不见底的幽邃,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冻结万古的冰冷与虚无。
“圣女……云晓玥……”云南咳着血沫,嘶哑地低吼,“竟然是你……你……你竟堕入了虚无!”
云晓玥没有任何回应。那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绝美脸庞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她只是微微抬起了手中的长镰,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酷。冰冷的镰刃,再次锁定了云南的脖颈。
“圣女住手!!!”
数道强横的气息伴随着惊怒交加的吼声,从四面八方急速赶来!云家诸位长老,终于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和能量波动惊动,联袂而至!为首的正是须发皆张的二长老云霆,他目眦欲裂,看着废墟中奄奄一息的云南,又看向那持镰的灰发少女,发出痛心疾首的怒吼。
然而,云晓玥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那声“住手”,仿佛只是吹过耳畔的微风。
她手腕轻转,巨大的黑色镰刀划出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带着斩断因果、湮灭灵魂的绝对意志,无声无息地掠过云南的脖颈。
一颗头颅带着凝固的惊愕与不甘,冲天而起。鲜血喷溅,却在触及那环绕云晓玥周身的虚无气息时,瞬间化为乌有,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云南这位云家大长老,叱咤风云的塑涅境巅峰强者,就此彻底陨灭!
“嘶——!”
赶到的所有云家高层和越来越多的精锐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看清了那持镰者的面容。
“那……那是……圣女?!”
“圣女杀了大长老?!”
“云晓玥!你怎敢残害同族,弑杀长老?!”有年轻的弟子惊怒交加,厉声质问。
“够了!”二长老云霆须发皆张,声如雷霆,瞬间压下所有嘈杂。
他死死盯着云晓玥,眼中充满了痛心、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现在已经不是圣女了!她的灵魂已被虚无彻底侵蚀!成了只知毁灭的怪物!结绝灭诛邪大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云霆双手飞速结印,体内磅礴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其余长老也瞬间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身影如电,瞬间占据八方方位,与二长老呼应。数百名精锐弟子也训练有素地散开,灵力联结,形成一张覆盖整个云家核心区域的天罗地网!
璀璨的阵纹开始在地面、在空中急速勾勒,恐怖的诛邪之力开始凝聚,锁定了阵眼中心那抹纤细的身影!这是云家压箱底的底蕴之一,对虚无有着克制作用,足以镇杀道境巅峰的虚无!
阵法的光辉越来越盛,毁灭性的威压让空间都为之颤抖。然而,就在那足以毁天灭地的绝灭神光即将喷薄而出,大阵即将彻底成型的最后一刹那——
“咔…咔嚓嚓……”
一阵令人牙酸、仿佛琉璃寸寸碎裂的细微声响,突兀地在所有结阵者心头响起!
紧接着——
“轰隆!!!”
一声更加沉闷、仿佛源自空间根基的巨爆!那刚刚凝聚成型、光芒万丈的“绝灭诛邪大阵”,竟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琉璃罩子,轰然爆碎!无数阵纹瞬间黯淡、断裂、湮灭!主持阵法的诸位长老如遭重击,齐齐喷出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
“怎么回事?!”
“大阵……大阵怎么会失效?!”
“反噬……是反噬!阵法根基被侵蚀了!”二长老云霆捂着胸口,目露绝望地嘶喊。
就在所有云家之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之际,阵眼中心的云晓玥,终于动了。
她并未理会脚下的蝼蚁,而是缓缓地升起。直至凌驾于所有残存的建筑之上,最终悬停在那轮吞噬一切光亮的漆黑圆月之前。
月光洒落,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暗银色纱衣。那长发衬得她的肌肤愈发晶莹剔透,近乎于一种非人的冷玉白,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在幽暗的天幕下散发着朦胧微光,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
她的身姿纤细高挑,比例完美得令人窒息,一袭样式简洁却流动着深邃暗纹的黑色长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五官精致绝伦,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琼鼻挺翘,樱唇如瓣,色泽是近乎透明的淡粉,此刻却抿成一条冰冷无情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气质——那是一种糅合了极致圣洁与终极毁灭的矛盾体。她的美丽超越了凡俗的认知,空灵如谪仙临尘,不沾丝毫烟火气。
月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影,灰发如瀑,黑裙飘曳,手持巨大狰狞的死亡镰刀,立于漆黑天幕之下——这景象,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恐怖得令人窒息!
云晓玥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惊恐的族人,那完美的、不含一丝情感的樱唇,终于微微开启。一道天籁般空灵,却又蕴含着绝对零度般冷酷的声音,如同无形的涟漪,清晰地弥漫在整片被虚无结界笼罩的空间:
“今日,云家灭亡。”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可置疑的最终判决。为何是灭族?云南一脉固然是死仇,母亲的血债更是刻骨铭心。但云晓玥的思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复仇。
她的心念,早已飞向远方的灵玄城中,飞向那个被囚禁的身影——林恒。她深知,虚无是灵玄乃至整个诸天最大的敌人,营救林恒之时,整个灵玄世界的势力,都将是阻碍。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只纤美如玉的手,对着下方惊恐的芸芸众生,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无声的、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的漫天虚无,自那轮漆黑圆月中,自云晓玥的身周,如同决堤的黑色天河,无声无息地倾泻而下!那虚无所过之处,无论是惊慌失措的弟子,还是强撑伤势试图抵抗的长老,无论是宏伟的殿宇,还是坚固的假山……一切物质,一切能量,一切生命的气息,都在瞬间被同化、分解、湮灭!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在外界看来,占地广阔的云家府邸,依旧静谧地沉睡在夜色之下,灯火阑珊,甚至能隐约听到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虚无结界的玄妙,完美地掩盖了内部正在发生的灭世景象。
不过转瞬之间。
喧嚣止息。
死寂降临。
曾经显赫的云家核心之地,连同其中所有的生灵、建筑、痕迹……彻底化为一片绝对的空无。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恐怖,以及那悬浮于黑月之前,灰发飘舞、手持巨镰的绝美身影。
云晓玥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过这片亲手缔造的、纯粹的死寂之地。然后,她缓缓转身,如同踏着无形的阶梯,朝着云家后山深处,那被重重禁制守护的祖地飘然而去。
她的身影穿透层层扭曲的空间屏障,无视了那些足以绞杀道境强者的古老禁制——虚无之力,本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很快,一片被苍茫古意笼罩的山谷出现在眼前。山谷中央,一座不知历经多少万年的巍峨高塔,散发着亘古洪荒的气息,静静矗立。塔身布满了玄奥繁复的封印符文,流光闪烁,散发出强大的抗拒之力。这正是云家传承的终极核心——祖源之塔。
云晓玥在塔前驻足。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涟漪。不是为了云家的覆灭,而是为了塔中封印之物——那关系到她力量的终极蜕变,也关系到她未来计划的基石。
“母亲……”一个无声的意念在她心湖深处掠过,冰冷中藏着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执念。
她缓缓抬起那只曾挥洒下灭世虚无的玉手。指尖,一点比周围黑暗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之源悄然凝聚。它安静地悬浮着,却散发着令整座祖源之塔都为之震颤的恐怖气息。
不需要繁琐的考核,不需要漫长的等待。
以力破巧,以绝对的虚无,破开这尘封的枷锁。
传承,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