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黄鼬画皮

赵方,二十五岁,母胎单身狗一条。用他自己的话说,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一没存款,二没对象,三没事业,堪称“三无青年”里的战斗机。唯一的爱好,便是徒步,用双脚去丈量那些人迹罕至的角落,似乎只有在远离尘嚣的山林间,他才能甩脱那份都市的窒息,找到片刻安宁与迷失的自我。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他常这么安慰自己,然后背起行囊,奔赴下一座山。

最近,常去的那些旅游景点已经无法满足他那颗躁动的心。那些被开发得如同公园一般的山头,连石阶都铺得整整齐齐,少了几分野趣。

恰在此时,一个驴友群里有人提议,去探索一座未经开发的深山。

赵方几乎是第一时间响应,对那片原始地貌的向往,如同猫爪挠心。几番联络,最终凑齐了九人小队,浩浩荡荡向着那片神秘的山林进发。

初入山林,确是风景如画。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奇花异草遍布山涧,清澈的溪流在卵石间欢快地跳跃,空气中充盈着草木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

天地辽阔,人心却常囿于方寸之间,汲汲于俗世的得失,却忘了山川湖海自有其不言的壮丽与慰藉。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众人沉醉于这原始美景之时,先前还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转眼便织成雨幕,将整个山林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古人诚不我欺。

“快!找地方避雨!”

领队经验丰富,高声呼喊。

一行人在瓢泼大雨中狼狈奔逃,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

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众人快要绝望之际,前方朦胧的雨雾中,一座木屋的轮廓在雨雾中隐现。

那是一座典型的守林人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山腰的一片平地上,透着几分孤寂与萧瑟。

“有人吗?”

领队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她穿着朴素的布衣,头发随意挽着,面容清秀,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带着山里姑娘特有的淳朴与几分怯生生的羞涩。

“你们是?”

女子轻声问道,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得知众人是迷路的登山客,又遇上暴雨,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他们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

女子说,她父亲是守林人,今天下山采买去了,只有她一人在家。

众人千恩万谢,女子又烧了热水,煮了些山里的野菜和腊肉招待他们。虽然简单,但在饥寒交迫的众人眼中,已是无上美味。

雨一直下,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夜色渐深,众人只得在木屋里将就一晚。

赵方因为白天的冒险过于兴奋,加上木屋里人多气闷,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披上衣服,悄悄走出木屋,想透透气。

屋外,雨势渐小,但夜雾弥漫,能见度极低。

他抬头望向远方,本该有城市灯火的方向一片漆黑,想来是被这浓雾遮蔽了。

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守林人女儿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光。或许是睡不着,或许是山里生活本就如此。他他心念微动,想着白天也没好好感谢人家,不如过去聊几句,顺便问问这山里的奇闻异事。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窗户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赵方看到那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镜子里映出她姣好的侧脸,她正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描着眉,那纤细的眉笔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赵方不由得有些看痴了。这山野间的女子,竟也有如此精致的一面。他欣赏着镜中那张渐渐变得明艳的脸,心中却莫名地自嘲起自己那乏善可陈的人生。

他想,自己这二十几年,活得真是粗糙。

突然间,他失去了进去聊天的兴致。

人家在精心打扮,自己一个糙汉子凑上去,岂不是唐突了佳人?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撕拉”声。

起初,他并没在意,以为是女子整理衣物发出的声音。

但这“撕拉”声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黏腻感,让人头皮发麻。

赵方好奇地再次抬头,透过窗缝,看向镜子。

这一看,他浑身血液如遭冰封!

镜子里,那女子依旧背对着窗户,但她的双手,正从自己的额角开始,一点一点,将那张刚刚画好精致妆容的脸皮……撕了下来!

没错,是撕了下来!

那张带着眉毛、眼影、腮红,甚至涂着大红口红的脸皮,被她完整地、整齐地撕下,然后轻轻放在了梳妆台上,像一件脱下的衣服。

而皮下露出的,根本不是人的血肉,而是一张毛茸茸的、尖嘴獠牙的……黄鼠狼的脸!那黄鼠狼转过头,两颗豆大的眼睛闪烁着幽绿的光芒,透过窗缝,直勾勾地看向目瞪口呆的赵方。

它咧开嘴,露出一口细密尖利的牙齿,用一种尖细诡异的嗓音赞叹道:“嘻嘻嘻……好一张皮囊,好一张完美的……好皮啊……”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赵方脑中只剩下这句话在疯狂回荡,沉重如灌铅,动弹不得。

他如坠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衢市民俗博物馆。

陈凡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安置在二楼一个新清理出来的独立展台上。盒子古朴雅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精致红嫁衣,正是刘婉儿魂飞魄散后留下的遗物。

“我说,红嫁衣。”

陈凡对着盒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呢,生前是个好姑娘,死后……也算是个讲道理的鬼。现在尘缘已了,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别给我惹事啊。”他顿了顿,伸出手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隐现一抹微弱金芒,轻轻点在檀木盒的锁扣上。

“此乃‘驭鬼’之血,略施薄惩,以儆效尤。你若安分守己,百年之后,或有转机。若敢再生事端,休怪我辣手无情,让你真正意义上的‘永不超生’。”血液渗入木纹,形成一个细微的血色符印,一闪即逝。

这是他从【靖夜司.潜龙】中领悟到的低阶封印手法,对付这种已经失去大部分怨气的阴物,效果显著。

做完这一切,陈凡拍了拍手,长舒一口气。

解决了红嫁衣的烂摊子,他总算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这几天,他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陈凡搬了张躺椅,放在博物馆大门口,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手里还捧着一杯刚泡好的枸杞菊花茶。

“既来之,则安之。”

他现在对这份看门人的工作,倒是越来越适应了。

前两天,他闲着没事,把手机里录下的刘婉儿最后一曲《游园惊梦》的片段,剪辑了一下,匿名上传到了一个昆曲爱好者的论坛里。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那空灵婉转的唱腔,那如泣如诉的情感,顷刻间便征服了无数网友。

评论区里一片惊叹,纷纷询问这是哪位隐世的昆曲大师,甚至有专业的戏曲研究者留言,称其技艺已臻化境,情感之充沛,更是闻所未闻。

陈凡看着那些赞誉,心中也为刘婉儿感到一丝欣慰。

一曲《游园》,唱尽了百年的爱恨痴缠,终究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世间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也最是动人。

博物馆重新开张,附近的街坊邻居都觉得有些古怪。毕竟,这里前段时间闹鬼的传闻,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几个好心的大爷大妈,还特意过来劝陈凡:“小伙子,这地方邪性得很,你年轻,阳气足,也顶不住啊!还是赶紧换个工作吧!”

陈凡总是笑呵呵地回应:“大爷大妈,我是学历史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些牛鬼蛇神。再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朗朗乾坤,哪儿来的鬼啊!”

“夏虫不可语冰,道不同不相为谋。”见陈凡油盐不进,大爷大妈们也只能摇着头叹息着离开。

这日午后,陈凡正眯着眼睛享受阳光,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他睁开眼,便看到一辆酷炫的重型机车停在了博物馆门口,一个将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利落短发的飒爽女子,正是特事总局的灵月。

“哟,陈大高手,日子过得挺滋润啊?”灵月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摘下墨镜,一双凤目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他,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

陈凡从躺椅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还行吧,混口饭吃。灵月道友大驾光光,不知有何贵干?莫不是又有什么厉鬼凶灵,需要我这个‘编外人员’出手相助?”

灵月嘴角轻轻一挑,似笑非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凡:“这是上面给你的奖金,两万块,算是你协助处理霓裳苑事件的酬劳。”

“两万?”

陈凡接过信封,掂了掂,眉毛一挑,“不少啊。看来我这‘累赘’,偶尔也能起点作用。”他特意加重了“累赘”两个字的读音。

灵月俏脸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哼了一声:“少得意忘形!清玄师伯说了,你这次确实功不可没,但也是歪打正着。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许你再擅自行动!”

“明白明白,一切行动听指挥。”陈凡笑嘻嘻地把信封揣进兜里,心里却在琢磨,这小妮子今天来,恐怕不只是送奖金这么简单。

表象之下,往往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善意,亦或纯粹的巧合?

不过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罢了。

果然,灵月顿了顿,开口道:“陈凡,清玄师伯让我问你几件事。”

“哦?请讲。”

陈凡不动声色。

灵月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你那把能伤到厉鬼的刀,还有你用来困住刘婉儿魂体的黑伞,究竟是什么来头?还有,你最后用的那种引动自身精血,让刀身附着煞气的法门,又是何种传承?”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最重要的是,你之前在警局说的,你做的那个关于红嫁衣的梦,以及你对霓裳苑环境的精准描述,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你拥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预知或者探查能力?”

陈凡心中一凛,这小妞,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看来特事总局对他这个“意外因素”的调查,还没结束呢。

他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说道:“灵月道友,有些事情,知道了,对你未必是好事。正所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啊。”

“你!”灵月被他这神神叨叨的样子气得不轻,

“少跟我打马虎眼!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

“否则怎样?”

陈凡挑眉,“你们特事总局,还想把我抓起来切片研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