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早已来了,属于秋天的凉爽还没来。江暖暖跳下车先唤大黄。
没见大黄,爷爷老江从院子里走出来告诉暖暖,奶奶去地里摘赤小豆了。
爸爸艺华对暖暖说:“你不是喊了一路要撒尿吗,先去撒尿,再去找奶奶。”
前两天下过一场暴雨,涨高的河水绿沉沉的,几只大白鹅在水里边游边叫唤。
暖暖不停地追问:“到底还有多远啊?”“快了快了。”走在村里的水泥路上,爸爸匆忙的脚步变得悠闲起来。
走到河尽头的弯路上,爸爸朝西边眺望,一片被收割完庄稼的空地连着一片茫茫的稻田,稻穗开始丰满、下垂,在风里起着微微的浪,间或有一小块白色的荞麦隔开大片的水稻,好像大河里驶入一艘扬起帆的小船。
没有人影。
爸爸皱起眉问:“你爷爷说的是这里吗?”“我可不懂。”暖暖感觉爸爸不太靠谱。“怎么没人?”
暖暖忽然叫起来:“大黄!爸爸你看大黄!”爸爸定睛看看,果然,在稻浪的边缘,一个小小的黄色身影在移动,可不正是大黄!
那没错了,大黄在哪儿,英子就在哪儿。或者应该这样说,英子在哪儿,大黄就在哪儿。
英子就是暖暖的奶奶,她喜欢大家直呼她的名字,有人听到全家老老小小都喊她“英子”,非常不解地说为什么英子不让家人按规矩来,英子就理直气壮地说:“名字取了不拿来用,名字又有什么用?”
大黄是英子从小养到大的狗,狗龄十一岁,按照人的年龄换算,跟英子也差不多了,是个老人家了。
“英子——”爸爸扯着嗓子喊。“英子——奶奶——英子奶奶——”暖暖的声音更尖,透过秋风,具有强大的穿透力。
英子的右耳朵害了一场病之后听力便大幅度下降,如果站在她右边跟她讲话,即使离她很近,声音也得提高几个八度才行。
离得这么远,英子听不见很正常。
那个小小的黄色身影倒是站定了,似乎往大路这边看。
“大黄——”暖暖把手拢在嘴边喊。
“大黄——大黄啊——”爸爸受到感染似的,也不管不顾地嚷起来。
隐约,大黄在“汪汪”地叫,那片绿色的赤小豆地里,浮起一个上半身。等上半身逐渐移到田埂,露出全身时,暖暖已经抛下爸爸跑去了。他看清了那个人,正是奶奶英子。那只黄色的狗,正是大黄。
大黄摇着尾巴,又有点儿狐疑地对着暖暖叫了几声,它似乎不太确定,暖暖是不是它曾经认识的那个小孩儿,毕竟已经相隔几十天没见了。
英子直起腰身,嘿嘿笑着骂一声大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是谁?”
大黄的狗眼睁着呢,它听懂了英子语气里的亲昵,马上闭上嘴,尾巴摇得起了浪花。
暖暖抱着大黄的脖子,捏着大黄的耳朵。大黄任由他摸捏了一阵子,在刚刚收完花生的空地里奔跑起来,暖暖跟在后面绕着圈子跑。
爸爸到了英子身边,怪道:“不是说远处的地都不种了吗,怎么这里还种着?”
英子闪烁其词:“没多少,才种的,一点儿赤豆,种下去到收也不要打理的。”
爸爸接过装满豆荚的袋子。
英子说:“回家,给你们煮赤豆米饭吃。”“总是骗人,看你以后再说什么能让人信的。”
爸爸嘀咕着。
“大黄——我们回家咯——”英子避重就轻,假装没听到儿子说的话。
英子这一声,立刻让正在撒欢的大黄改变了奔跑的方向,它掉头朝大路跑去,率先站在大路边,等待着英子一行。
“妈呀,养狗的人那么多,我就佩服你,把狗养得比人还会来事儿。”爸爸看着大黄,由衷赞叹。
这些话英子听得太多了。
村里人一次又一次地感慨过——“英子,你怎么教的,这狗就是你的贴身保镖啊!”
“英子,你家大黄莫不是人投的胎,你在这地里半天,日头这么辣,它都快晒晕了吧,还陪着你。”
“英子,这大黄究竟是不是土狗啊,我听说有些贵气的狗很聪明,它是不是城里那些贵气狗的后代呀!”
英子面不改色,心里美得很。
英子想说,我可没拿它当狗养,自然它也不单单把自己当狗了。
想了想,忍住了。英子觉得这话有些深奥,说出来别人未必能懂。
“奶奶,你的腰成了弓了。”
英子摸了摸暖暖的脑袋,说:“看我直起来,嘿哟!”英子挺了挺肚子。肚子朝前突了突,腰却还是弯着的。
爸爸又生气了:“就舍不得这一块那一块的地,早晚把自己累死。”
“嘿嘿嘿,有的人死了重于泰山,有的人死了轻于鸿毛。要是我死了,就是这么重的,”英子弯腰捡起地上的一颗花生,“跟这颗花生差不多重。”
不等爸爸和暖暖想到什么话来接茬,英子说:“到时候,把我往土里一埋,我还不如一颗花生,至少花生还能出芽长出一丛新花生,我只能白白地占了一块地而已,浪费啊浪费,哈哈哈……”
英子向来这样,口无遮拦,说起死亡来就像拉家常一般随意自然。
暖暖和爸爸沉默着,大黄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引着朝家走。
爸爸问:“英子,我也好奇,你是怎么训练大黄的?它这么灵光不是天生的吧。”
英子说:“训练啥呀,老话说木头挂在屋门口三年还会说话哩,一天天地跟着我,我们大黄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