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已是风疏雪稀。谢游迎着落下的片片梅花,行入一处熙攘的小巷。空气湿润清新,与北地的严寒肃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民居和亭台楼阁布置的错落有致,有芳草绿植点缀其中,风韵天成。一夜飞雪,给清逸若仙的临安披上一层薄纱。
谢游循着潺潺的流水声,找到一处小食摊。店家十分勤快,早早地搭起简易的小棚,支起锅炉。棚子用了双层的油布加上满铺的茅草,隔去了寒气,所以比周边几家更早的热闹了起来。
滚沸的汤水,蒸腾起的哈气儿敲打着每位食客的心房,谢游忙找抢个位置坐下。一碗浓白的羊肉汤,一碗面片酸汤,他才不要做选择,都要!店家娘子的拿手绝活自然也没放过,那刚出炉的胡麻饼的确堪称一绝。应是以酒和面,再把碾为肉糜的猪肉用胡椒,花椒等香料均匀的涂抹在饼上。再经过炭火的细细烘烤后逐渐变的金黄,使得油脂与麦香融合,最后撒上葱花与芝麻,让风味再上层楼。一口咬下,表皮焦香酥脆,内里绵软劲道。几样简单的吃食击中了谢游的味蕾,大快朵颐后满身的寒气尽褪,舒坦而又通透。
刚才那一顿饭花掉了他九枚大钱,可怜他全副的身家也不够给那碗羊肉汤加上份肉。谢游抛了抛了仅余的两枚大钱,揣入怀中,感叹临安的物价。临安米贵,居住大不易哟,我也许应该改名叫谢乐天。
适逢天时,飘雪的西湖怎可错过?举世闻名的断桥残雪就在这里,自古多少文人骚客都不吝笔墨赞美,须臾间谢游就做好了决定。
找人询问后方才知晓,西湖如佳人一般被临安揽在怀中,城西众门,皆可前往。
踏着平整的青石,穿梭在诗情画意的街衢。谢游欣赏着高低起伏的粉墙黛瓦和精雕细琢的木楼,不时还能听到檐铃的清脆的鸣响。
随处可见鸟雀快活地在雪中飞舞,啄食着枝头叶下的红果。车马、挑夫、货郎在城中南来北往,石拱桥下穿梭着各色行船,输送着米蔬柴薪,他们是整座城市蓬勃活力的源泉。商铺,酒楼,茶肆盛行。各类市场井然有序地分区坐落,各方商人随处可见。粮食、茶叶、木棉、绢帛、海鲜、野味、珍果以及油盐、酱醋、香料、金石、珠玉珍异,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
最受欢迎当属那些精美的手工艺制品,有那美轮美奂的瓷器,细腻薄透的丝绸,精湛的衣帽鞋履以及木竹所制的家居用品。高超的技艺,优良的品质,无不透露出这个民族的匠心与智慧。这些畅销海内外的各色货物引领潮流,弘扬了文化,将民族对生活的理解分享。热闹却不喧嚣,临安隐隐透着股悠闲安逸。
不知不觉中,谢游一路闲逛了数个时辰,丰豫门已遥遥在望。沿途中他用仅剩的两枚大钱换了两张炊饼,吃了一张,算是打发了晌午饭。
出城不足百余步,一切便豁然开朗。极目远眺,青山白头,碧水凝霜,满枝梨花落。一片浩渺苍茫中,又难掩本色,如一幅晕开的水墨画,浑然天成。宽敞的官道上挤满了车马肩舆,随处可以三五成群的风流才子,结伴而行的名门仕女。
更多的是临安千千万万扶老携幼的市井百姓,在这样雅致的日子里共赏西湖。环线乡镇上的酒楼会馆颇多,有的临江而建一览无余,有的独立一隅,圈一帘幽景。山坡湖边星罗棋布着亭阁轩榭,此时大多已被占据。才子佳人们有的饮酒驱寒,赋诗吟词,共话美景。有的焚香煮茶,弈棋清谈。
难怪世人皆言东南形胜,自古风流繁华地。
谢游绕堤而行,见了太多,一时感叹“遍穷临安纸,难尽西湖意”。世人对断桥残雪有五种不同的见解,他都一一细品过。这些解说各有千秋,各成一番景象,但他还是觉得有所欠缺,未能尽抒其意境,于是决定去白堤那看看。
银装素裹的堤坝上热闹非凡,油纸伞满山遍野,姑娘们穿着浮翠流丹的各色衣服如同绽出的朵朵芬芳。把有些孤清谪仙的湖面,拽回人间。
还有心思灵巧的商贾,在堤岸上贩卖些寓意吉祥和美的把件和平安符之类的小玩意。卖最紧俏的东西是写满祈福文字的红绸和盛在瓷瓶中的灵泉。
最古朴大气,枝繁叶茂的那株树上已挂满了千丝万缕的红绸。不知从何时起,就有人传出,这里的求姻缘是最灵的,以至于来此许愿结扣的都是些青年才俊。看着还有不少新婚燕尔的来此谢恩还愿的,想来确有灵验之处吧。
不远处就有人摆摊兜售这些,最为简单的样式也要三枚大钱。谢游本想讨点喜气,忽然想到自己早已身为分文,有点惋惜。
正在驻足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谢游回身看去,来人身着一件深青夹袍,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长目。
“兄台,唤我何事?”
“这位小郎君,可是忘带了钱财?在下与朋友相约今日畅游西湖,这许愿结儿准备备了两份,他有事不能来了。相逢即是有缘,多出的这份就赠与兄弟吧”
来人面带和煦,笑着答道。
此人没有嫌他衣衫破旧,话语委婉,给他留足了颜面。谢游先是谢过对方好意,推辞道:“贵友不能来此,大兄何不替他许愿,圆了这桩遗憾。”
“心诚则灵嘛,他没来那肯定是不灵了。”
谢游十分爽快,也不做作,立马就拜谢收下了。
经那位照料许愿树的婆婆指点,他很快就完成冗长的仪式,把许愿结系在坚实的一枝。这一刻浪荡不羁的心竟也多了几分虔诚。是了,自己已孤苦漂泊了十年。
“云孙在此虔诚的祈求上天,保佑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消弭祸患,重整河山…”谢游的思绪被这铿锵有力的祷词打断,周围一众璧人也惊的面面相觑。
待他许过愿后,谢游拉着他到一旁见礼,寒暄后不由笑道“云孙兄太过板正了,这是寻觅良缘的好地方,如此良辰美景,怎么不去祈求一段佳话。”
文云孙不好意思的搓搓了手,“我哪里知道这些啊,我平日里从不来这些地方,今儿又是友人相邀请来的这里的...刚才那些话全部发自内心,确实是我志向所在。”
“况且,况且,况且姻缘那些我也许了的…”文云孙憋红了脸小声嗫嚅道。
文云孙!你哪里走?一团寒芒先至,随后一朵玫红色的花儿从远处疾驰而至。
谢游神经一绷,闪出半步,避免了殃及池鱼的祸事。那颗雪球恰好在文云孙的脸上绽开,那朵娇艳的花一把抓住了他,眼神中满是怨气。
“我在西湖徘徊了好久,迟迟等不到你,你居然在这里祈缘?”
“你听我解释啊,哎,哎,哎,刚才那位兄弟呢?”
悄悄隐入人群的谢游再也绷不住了,放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