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传染病医院。隔离区外的长椅冰冷刺骨。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令人窒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名为“死亡”的恐惧。惨白的灯光在空旷的走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只有隔离门上方那刺眼的红色“ICU”灯牌，如同恶魔之眼，无声地宣告着门内生命的脆弱。
沈清秋蜷缩在长椅一角，单薄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防护服里，显得更加瘦小。厚重的护目镜上蒙着一层水汽，遮不住那双红肿、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瓷娃娃，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泄露着内心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几个小时前，叶雨晴安排的特快专递送来了深城瑞康公司的精准快筛试剂。一小时后，冰冷的电子报告显示：阳性。随后，救护车呼啸而至，穿着“大白”的医护人员将陷入昏迷、咳血加剧的母亲抬走，直接送入了这扇隔绝生死的ICU大门。
“高度疑似重症…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多器官功能受累…情况危急…”医生隔着防护面罩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
父亲被隔离在千里之外的沪市，鞭长莫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深不见底的恐惧深渊。她所有的坚强和清冷，在母亲的生命面前，碎成了齑粉。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覆在她冰凉、隔着防护服手套的手背上。
苏望坐在她身边，同样穿着笨拙的防护服。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坚定的力量。他的目光透过护目镜，沉沉地落在ICU紧闭的大门上，里面躺着的，是沈清秋的母亲，也是他此刻必须守护的、沈清秋最后的精神支柱。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心电监护仪隐约的滴答声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苏望的手机在防护服口袋里疯狂震动，嗡嗡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叶雨晴。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接通电话。
“苏望，沈阿姨情况怎么样？”叶雨晴的声音难得地没有戏谑，带着一丝凝重和关切。
“刚进ICU，情况很危险。”苏望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联系了沪市瑞金医院的专家团队，他们看了初步报告，认为需要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支持，但你们市医院…恐怕没有成熟的设备和团队。深城这边有，但跨省转运风险极大，而且…需要天价费用和顶尖医疗资源协调。”
叶雨晴顿了顿，语气变得清晰而锐利，如同手术刀：
“苏望，我不是慈善家。深城和羊城那几家VC（风投）的代表，现在就坐在我叔公司的会议室里。他们对安居通过去72小时的数据爆发和南方线上房产需求的精准卡位非常满意。TS（投资条款清单）已经拟好，条件…非常优厚。只要你签字，叶氏牵头，资金立刻到位。沈阿姨的ECMO设备和顶尖专家团队，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协调，费用…可以从你未来的股权分红里预支。”
资本冰冷而高效的逻辑，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救人？可以。拿你未来最核心的资产来换。
“叶氏占股51%，拥有核心决策权和一票否决权。其他VC占股39%，你个人保留10%的创始股，但投票权受限。团队由资方委派CEO接管运营。”叶雨晴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宣读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这是目前能最快救人的方案。签了字，我保证沈阿姨在24小时内用上最好的设备。”
电话里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和苏望压抑的呼吸。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如同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畅想”基地。烟雾缭绕（王哲的烟，杨晓芸的咖啡因）。
服务器监控屏幕上，代表CPU占用和磁盘I/O的红色柱状条依旧在危险区域边缘疯狂跳动！杨晓芸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乱得像鸡窝，厚眼镜片后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她面前的草稿纸上，画满了混乱的线条和符号，旁边散落着写满公式和架构图的演算纸。她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刚挂断电话、脸色同样难看的王哲吼道：
“胖子！死路！我们走死路了！单台服务器！就算是八路至强CPU加满配SSD阵列！也扛不住这种指数级增长的并发和数据处理需求！瓶颈在架构！在架构本身！”
她抓起一张画得最乱的草稿纸，冲到苏望的位置（虽然人不在），指着上面一个被反复圈出的概念：
“分布式！苏哥提过的分布式架构！我们必须拆！把安居通拆了！用户认证、房源数据库、搜索索引、图片视频服务、交易引擎…全部分开！部署到不同的服务器集群！用负载均衡调度！数据库做读写分离！甚至…甚至引入CDN（内容分发网络）缓存静态资源！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性能和扩展性问题！”
王哲被她的气势震得烟灰掉了一身：“分…分布式？集群？CDN？晓芸…这…这得多少钱？多少服务器？多少带宽？我们…我们哪玩得起啊？”
“钱？！”杨晓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技术人特有的执拗和愤怒，“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思路的问题！是敢不敢想的问题！叶大小姐送台服务器就顶天了？她那点‘恩惠’够支撑安居通未来的体量吗？苏哥要的是掌控自己命运的平台！不是资方手里随意揉捏的玩具！”
她指着屏幕上依旧在顽强支撑、但随时可能崩溃的安居通页面，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王哲！你信不信？给我足够的硬件和权限！我能搭出一个比现在强百倍、能扛住千万级并发的架构！让安居通真正成为一头能吞下南方市场的巨兽！而不是靠叶大小姐施舍的残羹剩饭！”
王哲看着眼前这个平时沉默寡言、此刻却如同斗士般的眼镜妹，胖脸上的迷茫渐渐被一种盲目的信任取代：“我…我信！晓芸！你说咋干！我…我去捡瓶子卖废品也给你搞台服务器来！”
传染病医院走廊。寒风从窗户缝隙钻入，吹得防护服猎猎作响。
苏望背对着沈清秋，站在窗边。叶雨晴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耳边：“…51%控股权，一票否决…团队接管…10%受限股…24小时ECMO…苏望，时间不等人。ICU里拖不起。签了字，我立刻安排。”
他缓缓转过身。透过模糊的护目镜，他看到长椅上那个蜷缩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沈清秋所有的骄傲、清冷、坚强，在母亲的生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签了字，沈母或许能活。但安居通，这个凝聚了他重生野望、承载着杨晓芸技术信仰、连接着无数非典时期“安居”希望的平台，将彻底沦为资本的玩物。他苏望，也将失去掌控自己命运的核心筹码。
不签？沈母可能…他不敢想下去。沈清秋会怎样？他更不敢想。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最残酷的凌迟。
他走到沈清秋身边，慢慢蹲下。笨拙的防护服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她护目镜上凝结的水雾。
沈清秋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护目镜后那双红肿的眼睛，茫然、无助、充满了溺水者般的绝望，直直地望进苏望眼底。
没有语言。但苏望读懂了那眼神里所有的哀求、恐惧和…唯一的信任。
“清秋，”苏望的声音透过防护口罩，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绝望的稳定力量，“看着我。”
沈清秋的睫毛颤抖着，视线聚焦在他脸上。
“阿姨会没事的。”苏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我向你保证。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如同磐石，试图成为她狂风暴雨中唯一的锚点。
“叶雨晴那边…有办法。但不是签那个字。”他避开了具体的资本条款，但给出了承诺，“相信我。我能解决。ECMO也好，最好的专家也好，我来想办法。你只需要…在这里，陪着阿姨。别放弃。等我。”
“相信…你？”沈清秋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不确定。
“嗯。相信我。”苏望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隔着防护服），然后站起身，对着电话那头的叶雨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
“叶雨晴，ECMO设备和专家团队，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协调！费用我认！算我苏望个人欠你的！翻倍利息也行！”
“至于TS…”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给我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我给你一个全新的、能吞下南方市场的安居通架构方案！如果到时候你觉得不值51%的控股权和接管团队…”
“我苏望，带着安居通的核心代码和用户数据，净身出户！把它白送给你叶大小姐当玩具！”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畅想”基地。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哲和杨晓芸紧张地看着苏望放下手机。刚才苏望在电话里那番“净身出户”的豪赌宣言，他们隔着话筒都听到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望扯掉闷热的防护服头套，汗水浸湿了额发。他脸上没有任何赌徒的疯狂，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他走到杨晓芸那堆画满架构图的草稿纸前，目光锐利如刀：
“晓芸，你刚才说的分布式架构…拆分服务…负载均衡…读写分离…CDN…”他每说一个词，杨晓芸的眼睛就亮一分。
“告诉我，如果给你足够的硬件资源和支持，你需要多久，能搭出这个架构的原型？一个能证明它价值、能扛住压力测试的原型？”
杨晓芸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而声音发颤：“苏哥！给我…给我两台性能好点的服务器做节点！再给我拉一条百兆独享带宽（当时是奢侈配置）！三天！不！两天半！我就能把核心的认证、房源库、搜索索引拆出来跑通！做出一个能演示、能抗压的雏形！证明分布式这条路能走通！而且比现在强百倍！”
“好！”苏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水杯都跳了起来！他看向王哲：“胖子！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砸钱！去电信局！给我拉一条最贵的专线！带宽越大越好！钱不够，去找赵师傅！抵押邮票！抵押‘畅想’的铺面！告诉他，利息随他开！三天后我还不上，铺子归他！”
他又看向杨晓芸，眼神灼热：“服务器！我想办法！两天之内，两台浪潮同级别甚至更好的服务器，一定送到你面前！你只管给我往死里压榨它们的性能！”
“是！苏哥！”杨晓芸和王哲异口同声，眼中燃烧着背水一战的火焰！
就在基地内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时，卷帘门被敲响。
一个穿着顺丰快递制服的小哥站在门口，递上一个加急的牛皮纸文件袋。
“苏望先生？深城来的特快专递，指定您本人签收。”
深城？苏望皱眉，快速签收。撕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制作精美、带着淡淡香气的邀请函。
烫金的标题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2003深港线上房地产交易博览会暨创新科技峰会】
主办方：深城市政府、香港贸发局、大湾区地产联盟
特邀嘉宾：苏望先生（安居通创始人）
邀请函内页，详细列出了峰会时间（就在五天后）、地点（深城会展中心线上平台）、以及…重磅环节：
“创新平台路演与资本对接会：特邀新锐线上房产平台‘安居通’创始人苏望先生，分享非典时期线上房产服务创新实践与未来展望。”
备注：组委会将提供顶级线上路演技术支持和专属流量入口。多家国际顶级VC确认出席。
落款处，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手写体英文签名和一个私人电话号码——显然是某位能量巨大的组委会核心成员。
王哲和杨晓芸凑过来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深…深城线上房交会？！国际顶级VC？！老大！这…这天上掉金砖啊！”王哲激动得语无伦次。
杨晓芸也呼吸急促：“苏哥！这…这是绝佳的机会！证明我们价值的机会！”
苏望捏着这张沉甸甸的邀请函，目光扫过那“五天后”的日期，又看向杨晓芸桌上那堆代表未来的架构草图，最后，他的视线仿佛穿透墙壁，落在了医院ICU的方向。
三天技术豪赌！五天后资本盛宴！
沈母的ECMO！叶雨晴的资本围猎！深城的顶级舞台！
所有的线头，在非典的阴霾下，被这张突如其来的邀请函，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拧在了一起！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冰封般的锐利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晓芸。”
“在！”
“分布式原型，我给你两天！48小时！必须跑通！压力测试数据，我要能吓死那帮VC的！”
“王哲！”
“到！”
“专线！服务器！砸锅卖铁！24小时内到位！”
“然后…”苏望的目光落在邀请函上，“准备一下。我们去深城…抢钱！抢时间！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