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巷的临时审讯室,一盏桐油灯在梁上摇晃,昏黄的灯光如幽灵般在青砖地上跳跃,泛着冷冽的光,那清冷的色泽,仿佛能冻结空气。
孙书吏被反绑在木椅上,裤脚还沾着破庙的草屑,那草屑在微弱的灯光下,像微小的刺,扎眼又真实。
可方才瘫软如泥的怯懦劲却像被抽走了——他直着脖子,喉结在油灯下投出晃动的影子,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冷笑,那冷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裴砚站在阴影里,指节抵着案几,那案几在黑暗中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触手一片寒意。
方才用听魂时那股钻脑的疼还没散,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有人拿细针在颅腔里挑动,尖锐的疼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
按理说,孙书吏这种被吓破胆的小吏,魂魄里该滚着恐惧、懊悔、求生欲的碎片,可他听见的只有一片混沌的嗡鸣,像隔着水听人说话,那声音模糊而遥远,让人心生烦躁。
“孙典史。“沈疏桐的声音像片薄冰,带着刺骨的寒意,她靠在门边,绣着缠枝莲的腰刀鞘轻叩地面,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回荡,如敲击在人心上的鼓点。“城南菜巷西头第三户,院角种着棵老石榴树,对么?“
孙书吏的眼皮猛地跳了跳,那眼皮的跳动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只受惊的蝴蝶。
裴砚垂眸,看见他被绑在椅背上的手指突然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指甲陷入掌心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反应让他心里一动——沈疏桐从不打无准备的仗,看来她早让人查过孙书吏的底。
“您老母亲今早去菜摊买葱,跟王屠户吵了一架。“沈疏桐往前走两步,刀鞘停在孙书吏膝头,那刀鞘的凉意透过衣物,让孙书吏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说'我家阿福在大理寺当典史,每月能拿五贯俸银',王屠户笑她'你家阿福给人当刀使,指不定哪天就被刀背砸断手'。“
“住口!“孙书吏突然吼起来,脖颈青筋暴起,那青筋如扭曲的蚯蚓,凸显着他的愤怒。“我娘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裴砚眯起眼。
方才那片混沌的魂音里,似乎闪过“娘“、“药“、“棺材本“几个词。
他摸出怀里的铜铃——这是父亲留下的,据说能镇魂,可此刻握在掌心,只觉得凉得刺骨,那寒意从掌心蔓延开来,让他的手都微微颤抖。
“您儿子上个月咳血,找城西的林大夫开了三副药。“沈疏桐的声音放轻了些,像在说家常,但那语气中却暗藏着锋利的刀刃。“林大夫说那是肺痨,得长期喝枇杷膏。
您上个月往家里送了两贯钱,可药钱要三贯,剩下那贯......“她顿了顿,“是找西市的刘婆子借的吧?
刘婆子放债,利滚利。“
孙书吏的脸瞬间煞白,那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像一张没有生气的白纸。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眼泪“啪嗒“砸在青石板上,那泪水溅起的水花,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裴砚这才注意到他靴底沾着西市特有的煤渣——看来他确实去过刘婆子那里。
“你以为藏着不说,你娘和儿子就能活?“裴砚突然开口,声音里没了惯常的调笑,带着沉重的压力。“青衫人能让张寺正死,就能让你娘断药,让你儿子被扔去乱葬岗。
他今晚没杀你,不过是要留你当替死鬼。“
孙书吏浑身剧震,他的身体如狂风中的树叶般颤抖。
此时,桐油灯的火苗也随之剧烈晃动,仿佛也被他的情绪所影响。
油灯突然被风扑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审讯室,黑暗中传来他急促的喘息声,那喘息声如沉重的鼓点,敲打着寂静的夜。
等沈疏桐重新点起灯时,他脸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嘴唇哆哆嗦嗦:“我...我就是个跑腿的。
张寺正说那案子是北党要压,我就...就帮着抹了些卷宗。
可那青衫人...他说要是我敢说,就把我娘...把我儿子...“
“韩三。“裴砚突然截断他的话。
孙书吏的瞳孔剧烈收缩,那瞳孔的收缩仿佛是他内心恐惧的瞬间凝聚。
“你前天酉时去过城西醉仙楼,二楼雅间,跟穿玄色锦袍的人喝了壶碧螺春。“裴砚从袖中抖出张纸,是小六子昨晚蹲守时画的暗号图,那纸张在灯光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醉仙楼的跑堂说,那人生得富态,左手拇指有个墨渍——是常年打算盘的痕迹。“
孙书吏的肩膀塌了下去,那肩膀的塌陷仿佛是他内心防线的彻底崩塌。
他盯着自己被绑的手腕,像在看一副镣铐:“韩三...韩大官人。
他说张寺正办事不利,让我把隐桩名单的假消息透给裴大人...不,是透给你们。
他说等你们查到天牢,就会明白悬镜司的旧鬼不该活...“
“为什么是韩三?“沈疏桐的刀鞘重重压在他膝弯,那刀鞘的压力让孙书吏的膝盖微微弯曲。“他一个商人,怎么能指挥大理寺的人?“
“他不是普通商人!“孙书吏突然拔高声音,那声音在审讯室里回荡,带着惊恐和急切。“他是北党安在民间的桩子!
二十年前悬镜司查北党贪墨,就是他给递的消息...后来悬镜司灭门,他就成了北党在商界的影子!“
裴砚的手指捏紧了铜铃,那铜铃在他的手中被捏得咯咯作响。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想起父亲临终前咳着血说的话:“悬镜司的案卷里,有块压舱石。“原来这压舱石,竟是北党埋在商界的钉子。
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担忧,他担忧着整个局势的发展,担忧着悬镜司的命运是否会再次被改写,那复杂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在他心中翻腾。
“他现在在哪?“沈疏桐追问。
“城西别苑!“孙书吏几乎是喊出来的,那喊声带着绝望和急切。“他每晚亥时必喝参汤,有四个护院守着后门!“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那梆子声清脆而悠远,仿佛是时光的脚步。
裴砚走到窗边,望着天上半轮残月,那残月如一把银色的镰刀,挂在漆黑的天幕上。
袖中那封皇帝密信的边角硌着掌心,那硌痛的感觉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
密信里写着“隐桩系统,朕之耳目“,可此刻他才明白,这耳目早被北党掏了去,成了毒疮。
“去拿孙书吏的供词。“沈疏桐把刀收回鞘里,声音里带着冰碴,那冰碴般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让小六子带两个稳婆去菜巷,把他娘和儿子接到大理寺偏院。“
裴砚转身时,看见孙书吏正对着墙根啜泣,眼泪把青砖都洇湿了一片,那洇湿的青砖仿佛是他悲伤的见证。
他摸出钥匙解开孙书吏的绑绳,却在对方抬头时顿住——那双眼眶通红的小吏突然攥住他的衣袖:“裴大人...我娘爱吃糖蒸酥酪,我儿子...他最怕黑。“
“他们不会有事。“裴砚抽回手,语气淡得像檐角的霜,那霜一般的语气带着坚定和冷漠。“前提是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沈疏桐已经把供状写好,墨迹未干,那未干的墨迹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孙书吏抖着手按了指印,那枚红泥印子像滴凝固的血,那凝固的血仿佛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
“韩三背后还有人。“裴砚突然说,声音低得只有沈疏桐能听见,那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警告。“青衫人提到'陛下要查',说明隐桩名单对皇帝也很重要。
北党敢截胡,必定有更大的依仗。“
沈疏桐的指尖轻轻划过刀镡,那刀镡在她的指尖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映得眼底寒光流转:“不管是谁,天亮后,先拿韩三开刀。“
后巷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吆喝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仿佛是对危险的警示。
裴砚望着沈疏桐腰间晃动的刀穗,忽然想起破庙那夜她跃进来时的模样,像只蓄势的鹰,那矫健的身姿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铃,父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刑狱之道,是让真相活过来。“
而此刻,真相的獠牙,正随着黎明前的风,缓缓刺破夜幕。
天刚蒙蒙亮,裴砚站在大理寺门口,看着沈疏桐带着一队捕快从巷口转出来。
她的刀在晨雾里闪着冷光,那冷光如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晨雾的寂静。
身后捕快的腰牌撞出清脆的响,那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出征的号角。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便翻身上马,那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尽显英姿飒爽。
裴砚整理了下官服,跟着跨上青骢马,那青骢马在他的身下不安地刨着蹄子。
马蹄声敲碎了晨露,惊起几处屋檐下的麻雀,那麻雀的惊飞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
他望着韩三别苑所在的方向,喉间泛起一丝腥甜——听魂的疼又开始了,这是要见血的征兆。
但这一次,他希望流的不是无辜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