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漕江迷雾(一)

六年前的漕江,海面平静,而其下却暗潮汹涌。

一艘海船由远及近,驶向漕江码头,却在逐渐靠近码头的时候,桅斜船歪,渐渐沉入海底。

奇怪的是,船上并未传来呼救声,也未见有人跳海逃生。

码头上的人们是眼睁睁地看着船沉入海底的,整个过程安静得犹如乍现乍失的鬼船一般。

有两位胆大者潜入海中查看,只见九名女子死于船舱中,面貌栩栩如生,眼中含笑,胳膊上皆用朱砂纹有年号及“七月十五”的字样。

从年号上来看,与女子的年纪相当,应是女子的出生年月,算起来都是十七、八岁的妙龄。

两人顿时吓得浮上水面,连呼,“有水鬼。”

“九位?全都是七月十五生人?那可是至阴之女。”

岸上有一位见多识广的老渔伯惊呼,立即引起一片哗然。

偏在此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忽然乌云压境,顷刻间暴雨如注。

“不得了啦,要遭灾啦,天下恐将不稳矣,大有倾覆之虞。”

海边人以海谋生,最是迷信,九阴女的传言不胫而走,又由别的海船带至四面八方,不日便传到了京城,且愈传愈是诡异,愈来愈加邪乎。

彼时,正是当今圣上登基伊始,对于此类异端邪说最是痛恨,连夜召刑部尚书武堃入宫问话。

“据江南州报,此为外地船只对漕江海域不甚了解以致造成覆舟祸事,武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海上风高浪急,舟覆人亡之事一年少说不下数十起,天灾实属不可预知。因而臣以为,江南州所报不无道理。只不过是些宵小之徒借机妖言惑众,圣上不必为此焦虑。”武堃回道。

“宵小之徒不可小觑。究竟是借机惑乱,抑或是制造事端,给朕速速查明来报!”

“是,臣当连夜函令江南州及漕江县,务必彻查此案。是有人借机惑乱,便关之押之乃至杀之。是有人制造事端,便查凶揖恶,杀一儆百。总之,绝不能再让流言泛滥,动摇民心。圣上若还不放心,臣亦可派员前往漕江督办此案,圣上您看如何?”

“唔,甚好。”圣上点头应允,又吩咐道,“查出真相,止息谣言即可,切莫滥杀无辜将事情扩大,以免累及天下。”

“是,臣明白。”

武堃当然明白,圣上初登大宝,当下天下太平人心安稳最是要紧,而不是借由大动干戈。

漫步走出皇宫时,武堃心中已有了派往江南督办的最合适人选,那就是云中锦。

云中锦乃武堃故友云来之女,在家中遭盗匪劫掠,家破人亡之时,是武堃将她收留门下,并送往峨眉学艺,如今刚刚学成归来,在刑部当一名普通的巡捕,正是意气风发却又对官场懵懂之时,派她去江南督办走个过场,以安圣上之心便好。

“恩师您请放心,云中锦定不负厚望。”

“江南知州云知秋是为师的门生,为人最是质朴,在漕江县的任上多年方才擢升知州。他的官声甚好,可以信得过,正好他亦姓云,与你算是本家,你在漕江若有甚不便之处,可多多依赖于他。”

“倒是漕江县令甄有德,乃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外放漕江,为师对其品行还不甚了了,你在与其打交道时应多存份心眼才是,不仅听其言还须观其行方可信其诚,千万千万。”

武堃语重心长地吩咐道。

“知道啦,恩师还有甚么吩咐?”

“唔,就这样吧。锦儿,你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为师相信你的能力。尽量督促漕江县将案子查圆满了,回京便可得升迁,也免得落他人口实。”

武堃虽为刑部尚书,但并未徇私,而是让云中锦从巡捕做起,亦是与他人一样需要凭本事,通过层层考核方能得以升迁。

“是。能去查案便好,能凭自己的本事升迁当然更好。”云中锦咧嘴笑了。

“你这孩子。”武堃望着云中锦一脸爱怜,“你师母已将行囊为你备好了,去吧。”

“嗯呐,我这就去与师娘辞行。”

无品无级的云中锦一脚踏进了漕江,却不想就此与漕江结下了不解之缘。

“九阴女覆舟案?那时我还在北方小城的县衙里当差,也听说了此案甚是离奇,却不知竟是阿锦你办的。”

陈克己看着云中锦甚是惊奇,难以想象当年初出茅庐的一名小女子,且仅以普通巡捕的身份,就能将那么离奇的案子办得如此漂亮。

“休要再提覆舟案。”云中锦黑头黑脸。

虽然她是凭借九阴女覆舟案而得以升迁为刑部主事的,但对于她来说,这个案子办得并不漂亮。

她眼睁睁看着那所谓的元凶死在苏绣的撬刀之下,是误杀,又好像早有预谋。

总感觉真相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掩盖,而随着所谓元凶的死亡,一切都无从再查起,也

不由得她继续查下去,刑部一道急令将她调回了京城。

她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漕江,九阴女覆舟案成为了她心头一根挥之不去的刺。

“你就是那年来漕江时认识的苏绣吗?想来那时候她也还不是漕帮帮主吧?”

云中锦笑而不语,思绪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的云中锦初下峨眉,又受命于恩师下江南督查覆舟案,可谓意气风发,马不停蹄来到漕江城.

她并未踏入州衙与县衙,而是直接到海边探寻覆舟的来龙去脉。

只是,因她初来乍到,对这一带的海域尚不了解,不敢贸然下水,只能先向周遭百姓探听当日情形,可惜百姓个个是谈虎色变,她在海边逡巡多时一无所获。

远离码头很远的一处礁石边,一个身穿青布裳打着赤脚的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女子中等的个儿,模样清瘦,一张被海风吹得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乌亮的眼眸,腰间还别着一把七、八寸长的撬刀,看起来与一般的海女无异,却又透着一股子不一般的韵味。

尤其是,女子的脸上有着一种与她一样的倔强,许是同类人天生相吸的缘故吧,她一下子就觉得,她与女子有缘。

海边多的是牡蛎、蛤蜊之类的小贝,而女子的挎篮里空空如也,看来是在寻觅什么大宝贝。

忽地,女子的眼中放出光来。

云中锦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瞧去,却原来一处偏僻的礁岩上似有一丛特别的鲜贝,似乎长势十分喜人,只是女子手搭凉棚看了半晌,有些犹豫不决。

那礁岩实在太过于陡峭,且又苔藓丛生十分湿滑,岩下惊涛拍岸,落入海中则很容易被骇浪卷走丢了性命,即便长年在海边讨生活的海女,亦不得不思虑再三。

“别去,太危险了。”云中锦朝那女子喊道。

女子不理会,只见她搓了搓双手,轻踮脚尖飞快地跃而起,朝着礁岩攀去,一只手指钳子般紧紧抠住礁岩,一只手握着撬刀努力去撬动鲜贝。

“好身手。”

云中锦赞叹的声音刚刚落下,女子手上一滑,一枚鲜贝还没到手便掉入海中,正好一个浪头打来,将她打得七荤八素,同时又一个急浪打来,将女子卷入海面之下,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喂。”云中锦叫唤的声音被海浪淹没。

初到漕江,案子尚无眉目,便眼睁睁看着女子被海浪卷走,云中锦顿觉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