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画室里的真相

“我会……守护你的。”

苏盈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暖黄的灯光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沉甸甸地砸在我被泪水浸透的心上。他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赤诚,明亮得灼人,像要将这承诺刻进灵魂深处。

守护?这个词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我心口发颤。在这冰冷绝望的绝境里,这份来自苏盈的、不顾一切的誓言,如同投入冰海的火种,微弱却带着足以融化冰川的灼热。巨大的感激和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心疼的酸涩感瞬间涌上喉咙,堵得我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苏盈似乎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点安抚的笑意,但后背的疼痛显然并未缓解。他尝试着调整了一下跪坐的姿势,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忍不住又轻轻吸了口冷气,眉头紧紧蹙起,额角的汗珠在暖光下格外清晰。

“别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扶住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处,双手僵在半空,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急切,“你伤得很重!不能这样坐着!”

“没事的,姐姐……”苏盈还想逞强,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尝试了几次想自己站起来,后背的剧痛让他脸色更加苍白,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压抑的抽气声。

“别说话了!”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之前的恐惧和委屈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和心疼取代。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过这个温暖而混乱的空间。“药箱!苏盈,你这里有药箱吗?或者……冰袋?冷敷一下也好!”

苏盈靠在防火门边,忍着痛,抬手指了指房间深处一个堆满画框和杂物的角落。“那边……蓝色的小冰箱旁边……有个急救箱……”

我立刻起身,顾不上膝盖的酸软,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个角落。绕过几个巨大的画架和散落在地上的颜料桶,果然在一个老旧的、贴着各种摇滚乐队贴纸的蓝色小冰箱旁,看到了一个印着红色十字的白色塑料急救箱。

打开箱子,里面东西很齐全:碘伏、棉签、纱布、绷带、止痛喷雾、还有几盒常用的消炎止痛药,甚至还有一小瓶云南白药气雾剂和几包独立包装的冷敷冰袋!

我如获至宝,抓起两包冰袋和一盒止痛药,又飞快地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跌跌撞撞地跑回苏盈身边。

“快!先吃一片止痛药!”我把药片和水塞到他手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苏盈这次没有拒绝,顺从地接过药片和水,仰头吞了下去。

“然后……把衣服撩起来一点,我看看撞到哪里了?先冷敷一下!”我撕开冰袋的包装,冰冷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

苏盈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羞赧,但更多的是对我关切的依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微微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米白色家居服的下摆向上撩起了一小截。

暖黄的灯光下,他紧实而线条流畅的腰背线条暴露在空气中。然而,就在靠近后腰脊柱左侧的位置,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深紫色的淤青赫然映入眼帘!那淤青面积很大,颜色深得发黑,边缘甚至有些肿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像是被巨大的钝器狠狠撞击过!

我倒吸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比想象中严重得多!这绝不仅仅是“有点淤青”!

“苏盈!你……”我的声音因为震惊和心疼而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伤,是为了救我,硬生生撞在冰冷的金属消防栓箱上造成的!

“没……没看起来那么吓人……”苏盈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强忍痛楚的微颤,他试图回头看我,却被我按住了肩膀。

“别动!”我哑着嗓子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我将冰冷的冰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覆盖在那片深紫色的淤青上。

“嘶……”冰袋接触到皮肤的瞬间,苏盈的身体猛地绷紧,牙关紧咬,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瞬间又沁出一层冷汗。

看着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我的心疼得无以复加,眼眶再次发热。我一只手稳稳地按着冰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覆在他没有受伤的另一侧腰背上。掌心下,他温热的皮肤因为疼痛和冰袋的刺激而微微颤抖着。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我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在这个温暖而寂静的空间里流淌。

时间在无声的冷敷和压抑的喘息中缓慢流逝。冰袋的寒气渐渐渗透,似乎稍稍缓解了那灼热的剧痛。苏盈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些,虽然眉头依旧紧锁,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他微微侧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闭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对抗着疼痛和疲惫。

暖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他年轻而苍白的侧脸,额角的汗珠已经被我用手帕轻轻拭去。空气里弥漫着冰袋的寒气、淡淡的药味,还有一丝属于他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看着他安静下来的样子,我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一夜未眠的困倦、极致的情绪波动、身体的伤痛……所有积压的沉重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是被温暖的潮水包裹,一点点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一阵细微的震动感将我惊醒。

是我的手机!在口袋里轻微地震动着!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谁?苏颖?!他找到我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刺眼的光——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绝对命令口吻的文字:

**“立刻滚下来。”**

是苏颖!一定是他!他找到我了!他知道我在这里?!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握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惊恐的脸。

“姐姐?”苏盈被我突然的动作惊醒,他艰难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警觉,“怎么了?”

“他……他发短信……”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让我……滚下去……”

苏盈的目光扫过那条冰冷的短信,清澈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随即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取代。他强撑着坐直身体,后背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冷静。

“别怕。”他按住我颤抖的手,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不可能知道这里。这短信……”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可能是群发的?或者……他在试探?楼下动静那么大,他肯定要处理,没精力立刻上来搜人。”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让我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点点,但巨大的恐惧感并未消散。苏颖那冰冷无情的眼神和掌控一切的手段,像无形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心头。

“可是……”我依旧无法安心。

“没有可是。”苏盈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里面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这里是最安全的!相信我!”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强硬,又放软了声音:“你现在需要休息,也需要处理一下自己。”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凌乱沾着灰尘的头发,哭得红肿的眼睛,脸上干涸的泪痕和灰尘,还有那身被拉扯得皱巴巴、沾着三明治油渍和墙壁灰印的“工作装”。

“那边,”他指了指房间深处,一个用几块巨大的油画布简单隔开的角落,隐约能看到里面摆放着画架和一些画具,“算是个小画室,里面有洗手池。你去洗把脸,整理一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后背疼得厉害,暂时动不了,你自己去,好吗?就当……帮我个忙?”

他的眼神里带着恳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转移我注意力的意图。

看着他苍白却努力安抚我的样子,看着他后背那片狰狞的淤青,我无法再拒绝。巨大的疲惫感和对苏颖短信的恐惧,也需要一点缓冲的空间。

“……好。”我低声应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依旧酸痛。我最后看了一眼苏盈,他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点虚弱的笑容。

我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绕过散落在地上的颜料桶和画框,走向那个被巨大油画布隔开的角落。

掀开沉重的、沾染着各种颜料印记的画布,一股更浓郁的松节油、亚麻籽油和油画颜料特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里面的空间不大,更像一个工作间。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画架,上面蒙着一块深色的绒布,似乎盖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旁边散落着各种型号的画笔、调色板、挤得满满当当的颜料管。角落里确实有一个小小的不锈钢洗手池,上面方方正正地放着一块干净的毛巾和一盒未拆封的香皂。

没有窗户,光线来自头顶一盏同样暖黄色的、瓦数更高的射灯,将这个小空间照得比外面更亮堂一些。

我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出。我掬起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也让我混乱惊恐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一遍遍地冲洗着,试图洗掉脸上的泪痕、灰尘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双眼红肿、脸色惨白的自己,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悲哀涌上心头。几天前,我还是一个为生计发愁、对未来充满迷茫的普通毕业生。而现在……却深陷在一对双胞胎兄弟扭曲的漩涡里,被恐惧和未知的命运撕扯着。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画架上那块深色的绒布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盖得很严实,边缘垂落下来,遮住了画框的下半部分。一种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驱使我暂时忘记了恐惧和疲惫,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而厚重的绒布边缘。带着一种窥探秘密般的紧张感,我轻轻捏住绒布的一角,缓缓地、向上掀开……

绒布滑落。

画架上,那幅被遮盖的画作,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眼前。

嗡——!

大脑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

我死死地瞪大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了!

画布上,不是风景,不是静物。

是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卫衣和牛仔裤的女人。她侧身坐在一张咯吱作响的旧沙发上,微微低着头,半张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耸动。光线从画面右上角斜斜地打下来,照亮了她凌乱的发梢、苍白脆弱的脖颈线条,还有那微微颤抖的、用力蜷缩的手指。背景是模糊的、空荡的出租屋墙壁,墙角那个轮子坏掉的灰色行李箱像一个沉默的注脚。

画得极其细腻,极其传神!那脆弱、无助、被巨大悲伤淹没的姿态……那分明是……是我!

是我!是我昨天刚刚搬进那间破旧出租屋时,因为隔壁苏颖搬家的巨大噪音和失业的绝望,一个人蜷缩在旧沙发上偷偷哭泣时的样子!

怎么会?!苏盈怎么会画这个?!他什么时候看到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当时的样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窥视的、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我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松开捏着绒布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呃!”后背的撞击带来一阵钝痛,却不及心中惊骇的万分之一!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画架旁边一个半敞开的、看起来很普通的硬纸板文件盒。里面似乎塞满了各种画纸和速写本。最上面,随意地摊开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

鬼使神差地,带着一种被恐惧驱使的、近乎自虐般的好奇,我的目光落在了速写本摊开的那一页上。

不是完整的画作。

而是……无数个片段。

用炭笔快速勾勒的线条,潦草却充满动态和情感。

——楼梯口,一个惊恐万状、试图拉住失控行李箱的女孩侧影(那是我!)。

——玄关,一个跪在地上、用力擦拭冰冷地面的模糊身影,低垂的脖颈线条充满了屈辱(那是我!)。

——书房巨大的阴影里,一个蜷缩在冰冷墙角、抱着膝盖无声哭泣的单薄轮廓(那是我!)。

——甚至……甚至还有一张!是昨天暴雨夜,在客厅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我僵立在两束微光之间,手腕被冰冷的领带缠绕,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的侧脸速写!线条简洁却极具冲击力,将那一刻的崩溃和挣扎刻画得淋漓尽致!

每一张!每一笔!画的都是我!

是我在苏颖掌控下,每一个狼狈不堪、痛苦绝望的瞬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着,几乎要炸裂开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四肢百骸,勒得我无法呼吸!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苏盈……那个眼神清澈、笑容温暖、一次次给我带来食物和安慰、说着要“守护”我的苏盈……他竟然……一直在画我?用他的画笔,冷静地、甚至是带着某种病态专注地,记录下我所有崩溃的、无助的、被羞辱的瞬间?!

那些温暖的姜汤……那些关切的问候……那些带着羞涩的笑容……那些“守护”的誓言……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被这巨大而恐怖的发现震得魂飞魄散、浑身冰冷僵硬如同冰雕时——

“姐姐?你还好吗?怎么这么久?”苏盈带着关切和一丝疑惑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油画布帘,清晰地传了进来。

脚步声!他正忍着后背的疼痛,一步一步地,朝着这个小小的画室……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