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乐章
第1章 卧底
假如长期卧底也看资质，他毫无疑问属于适合的那类人。
全日本音乐著作权联盟的档案室位于阳光无法触及的地下。橘树[1]发现电梯指示灯一直停在顶层毫无动静，只好匆匆赶向电梯厅后面的应急疏散楼梯。
橘一边确认时间，一边沿着昏暗的楼梯飞奔而下。如果目的地是与档案部同一层的会议室，时间倒还宽裕，可惜被叫去的地方并不理想，更糟的是电梯居然不动了。顶层是董事长办公室，想必今天依然是大人物往来不息。
橘任职于全日本音乐著作权联盟，俗称“全著联”，正如其名所示，专门管理日本国内的音乐著作权。
“嗨。辛苦你跑一趟啊。”
推开沉重的铁门，走进地下一层的走廊，橘便看到盐坪信宏站在档案室的玻璃门前等候。把橘叫来这里的这位新领导是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性，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举手投足却颇为沉稳大方。
“抱歉，让您久等了。”
“现在还没到一点嘛。你特意走楼梯来的？”
“因为电梯迟迟没下来。”
“高层领导接待客人也不容易啊。”这位拿着两个文件夹的小个子男人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推开了档案室的大门。
地下一层除了宽阔的档案室外没有其他重要房间，充满了独特的宁静。橘已在总公司工作了一年，却鲜有机会踏足这里。有机会能接触到档案室的员工屈指可数。
进入档案室后，盐坪立即弯下腰锁上了出入口。
“把门锁上没事吗？”
在办公室进行一对一谈话时，通常并不会特意将房门紧闭，反而是有些人为了避嫌，一定会确保门是稍微开着的。不过如果是在会议室这样的小空间里谈话，将房门关上或许还能理解，但这里是宽敞的档案室，把出入口紧锁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嗯？”
“其他人应该也要用档案室吧？”
听到这个问题，盐坪走在前头的背影停了停，但并未回答。橘今年春天才刚调到档案部，对这位领导的为人还不甚了解。
两人沿着钢制书架之间的通道往深处走去，一股陌生的气味扑鼻而来，仿佛陈旧纸张彼此挤压摩擦后散发而出。据说这里保存着的最古老的乐谱还是在战前创作的。
全著联管理的音乐作品数量，已超过四百万部。
“小橘，你是从宣传部调过来的吧？”
“是的。”
“在那之前呢？”
“之前在仙台分公司。”
这番连闲聊都称不上的对话还没结束，档案室的最深处已近在眼前。盐坪走到尽头再右拐后，终于进入了死胡同。
早上盐坪告诉橘：“我有事跟你说。”
也许那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可能只是想让新来的整理书架而已。毕竟档案部是闲差事，橘明知这一点才提出调动申请，那么被分派整理书架的任务也无妨。
与每天都要面对其他人相比，他甚至觉得那样更轻松。
“请问，您要说的事是……”
夹在墙壁与书架间的狭小空间内，橘毫无期待地开口问道。高高的书架投下的影子在四周朦胧晕开。
盐坪站在白色墙壁前，转身看向橘，脸上挂着一抹蛇一般的微笑。
“你会拉大提琴是吧？”
从顶头上司口中突然冒出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词，橘的呼吸瞬间停滞。
“你在学生时代学过大提琴，从五岁到十三岁。哦，这应该叫童年时代吧？从幼童开始学，练了整整八年，估计拉得相当不错。如果现在给你一把大提琴，你应该还能来上一两曲吧？”
“……我已经好久没接触了。”
“你似乎很擅长自谦，但现在是时候把那美德放一放了。会拉大提琴不是很棒吗？衬得你这个帅哥更加气质不凡。”
“砰！”心脏仿佛高高跳到耳边发出响亮的声音，接着是“嘭、嘭、嘭”，声音急速地往前蹿去。
呼吸突然变得困难，橘下意识地按住了喉咙。
“我猜你的水平是业余高级吧？初级水平只能用弓拉出声音，而八年的经验应该不会止于中级的程度。没事，稍微有些忘了也没关系，关键在于你并不是锯木头的新手。”
“请问……”
“嗯？”
“这事您是听谁说的？”
橘紧张的语气似乎让盐坪感到有趣，他的嘴角再次扬起。
橘从不在工作场所谈论私事，更别说主动提起有关大提琴的话题了。
“这是你告诉我的信息。是你亲口说的。”
“我完全没有印象。”
“只是忘了而已吧？在2014年7月15日的最终面试中，你确实回答说你会拉大提琴。当时还留有一条备忘录，你说如果是简单的曲子，即使是第一次看到也能演奏出来。”
翻开递过来的文件夹，橘的指尖立刻僵住。
文件夹里是橘入职时的履历表，上面贴着他学生时代的照片。有人用红笔在纸张空白部分写了几个潦草的字：
大提琴。5～13。简单曲可视奏。
“没有人能完美记住一切。何况是几年前的面试回答，基本不可能记得。当时应该是面试官装作闲聊的样子问你，说我们公司有很多从事音乐的人，你是不是也会弹奏乐器。这种难得的话题，没有哪个求职者会白白浪费。而且由于紧张，有些人反而会过于详细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演奏乐器的经验和这里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全著联的业务重心始终在于著作权的管理。虽然工作的对象是音乐，但并不要求员工具备特别的演奏技术。
尽管橘平静地反问，内心却是惶恐不安。
终面时自己透露的事真的只有那些吗？从几岁到几岁学过大提琴，简单的曲子可以视奏。除此之外，还有没有说出什么多余的话？
橘试图回想，却无法追溯自己并不记得的记忆。
“今年春天你还在宣传部工作，那你应该知道音乐教室的事吧？”
话题的矛头突然转了个方向，橘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是指我们要开始给头部音乐教室征收著作权使用费的事吗？”
“关于这件事，你知道的范围是？”
“我们的主张和依据，以及社会上舆论压力很大，基本上就这些。”
自从宣布开始对头部音乐教室征收著作权使用费以来，全著联被媒体报道的机会就变多了。特别是在互联网上，经常被批评为试图从大众手中夺走音乐的贪婪组织。
这个国家真正理解著作权的人很少。
“我稍微看了下你的履历，大学时你参加了著作权相关的研究班啊。你来这里工作，也是因为本来就对音乐著作权感兴趣？”
“不，并不是。”
“那么是机缘巧合？”
“差不多是那样吧。”橘实话实说后，盐坪再次露出笑容。他用仰望的姿势看着高大的橘，嘴角微微上扬。
正如多数人都没有特别规划过自己的人生，橘也不是胸怀大志来到这里的。读大学时，橘在文科院系中选了法学系，接着在法学系研讨班[2]中选择了比较容易进的著作权研讨班，而跟著作权研讨班对口且待遇好的单位就是全著联，橘到这里工作的原因不过如此而已。
橘的目光偶然落到书架下层，架上的每一本档案文书在背脊规定的位置都贴有红色标签，那是全著联的标志。
只要是稍微关注时事的人，应该都能认出这个著名的标志。
“下个月我们会被起诉。”
听到这句话，橘抬起视线，见顶头上司仍在微笑。
“由三笠领衔创设的音乐教室协会准备向东京地方法院提交起诉状。他们表示在音乐教室内的演奏不涉及著作权，希望法院确认他们没有向全著联支付著作权使用费的义务。万一法院认可这个诉求，对我们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三笠是指从事乐器和音响设备制造销售的三笠股份有限公司。作为全球最大的乐器制造商，三笠的声名享誉国内外，旗下众多业务中，尤以音乐教室的运营最为有名。日本国内的学生总数超过三十五万，从幼儿到成人，三笠音乐教室为各个年龄层的人持续提供音乐教育，无论规模多么小的城镇都能看到三笠音乐教室的招牌，无比贴近人们的生活。
而包括头部音乐教室在内的二百五十多家企业组成的音乐教室协会，位于其核心的也是行业领袖三笠。业内成立音乐教室协会，目的就是反抗全著联关于音乐教室的课程演奏也应征收著作权使用费的主张。
“如果不能征收，损失的金额会有多大？”
“最多一年十亿。高层的人怕是会气昏过去吧。”
根据几个月前发表的规程草案，全著联计划向音乐教室征收每年学费收入的2.5%。假如法院公开裁定全著联无权行使这项权利，肯定会极大打乱全著联的事业发展计划，这点橘也能料想到。
“但我们不可能输吧？”
“从没听说我们打输征收著作权使用费的官司。”橘补充道。盐坪露出粉色的牙龈，似乎很满意橘的回应。
“对了，三笠方面的主张是什么？”
仿佛就等橘的这句话，盐坪举起另一个文件夹。这份文件的脊背上依然有个醒目的红色标志。
“他们的主张可以这么概括：音乐教室内的演奏不属于面向‘公众’的演奏。演奏权是什么，你应该非常清楚吧？”
橘马上点了点头，但盐坪依然翻开文件，朗声读出条文。
第22条（上演权和演奏权）
为使公众直接看到或者听到其作品（下称“公开”）而进行上演或者演奏的权利，属作者专有。
“在适用演奏权的范围内，作者有权在其作品被演奏时向使用者收取使用费。创作音乐的人可以对出于任何目的演奏其音乐的人要求相应的报酬。也就是说，对于使用我们全著联所管理音乐的人，我们有权向其收取相应的费用。”
音乐的权利结构十分复杂。
为了合法推销乐曲，作词和作曲的音乐家会将乐曲的著作权转让给音乐出版社。成为著作权人的音乐出版社则多数选择委托音乐版权管理公司来管理这些权利。而橘任职的全著联就是这些音乐版权管理公司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这就意味着，当自身所管理的乐曲著作权受到侵犯时，全著联有权，同时也有义务对未经授权的使用者采取直接应对措施。
“成人音乐教室大多是五人以下的小组授课，或是讲师和学生的一对一教学，不管哪种情况，上课的时间和成员基本都是固定的。音乐教室内部的琴房是一个极小的密室，在这种密室内面向不足五人的特定人员进行演奏，不应视为面向‘公众’的演奏……这就是三笠方面的主张。
“他们的主张还包括音乐教室内的演奏并不属于‘为了让人听’的演奏，在音乐教育中使用音乐著作是对文化财产的公正利用；不过，在教室内的演奏是否属于面向‘公众’的演奏应该会是争议的焦点。”说完，盐坪将文件递给橘。
“听到这里，你怎么想？这场官司是我们会赢，还是三笠会赢呢？”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赢。”
橘这样回答后，盐坪再次显出愉快的样子。
“这么说，你认为即使在音乐教室内，受雇的讲师示范给几名学生听的演奏也可以征收著作权使用费，是吗？”
“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依据判例得出的结论。”
“依据判例啊……”盐坪用玩味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橘说的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种程度的知识，只要是全著联的职员理应都了如指掌。
“理论依据来自满月俱乐部案件的卡拉OK法理……这是我们全著联每个人都知道的判例。”
“不，不，请你这位著作权研究班出身的专家为我讲解一下。”盐坪半开玩笑地要他继续讲下去。橘十分纳闷，他完全摸不清盐坪的真正意图，包括特意把自己叫到地下档案室的原因。
“满月俱乐部案件是指，全著联起诉一家名为满月俱乐部的小酒馆，表示其安装在店内供顾客唱歌的卡拉OK侵犯演奏权，要求其支付著作权使用费的案件。被告是经营这家小酒馆的男性，但他本人并没有使用店里的卡拉OK唱过歌。”
“被告本人没有用卡拉OK唱过歌，法院却判定他侵犯了演奏权？”
“这起案件的争议焦点在于谁是‘演奏主体’。
“满月俱乐部主张‘演奏主体’是实际在店内使用卡拉OK设备唱歌的工作人员和不特定的多数客人。
“按照这个主张，被告男老板确实不可能成为‘演奏主体’。
“然而，法庭上的逻辑并不都这么简单。全著联一方把焦点放在了满月俱乐部的管理控制以及利益性上。”
“管理控制及利益性？”
“管理控制指的是，安装和操作卡拉OK设备的人是谁。利益性指的是，通过卡拉OK吸引顾客进店消费，能获得收益的人是谁。
“从这两个要素可以推出‘演奏主体’就是满月俱乐部。”橘平静地解释道。盐坪则微微摇头：“这个说法可真怪。”
“店铺本身成为‘演奏主体’，通过让工作人员和客人唱歌而侵害了演奏权。这个扩大了利用主体范围的法律解释，即所谓的卡拉OK法理。”
“你认为这个卡拉OK法理也适用于音乐教室案？”
“很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演奏主体’就是音乐教室本身……而不是实际演奏乐器的讲师和学生，是这个意思吗？”
“我认为我们会用这个解释去应对。”
“这种想法就相当于，音乐教室利用讲师和学生这种‘人类乐器’来演奏流行音乐。哎呀，实在是奇特。我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法律界人士的思维。
“但你遗漏了对‘公众’的解释哦，小橘。”上司笑着说道。橘悄悄轻叹一口气。
“著作权层面的‘公众’指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特定多数，这与常规理解有所不同。”
“怎么说？”
“著作权法中对‘公众’的定义分为两种，一种是特定的多数人，另一种是不特定的人。这次音乐教室的案件属于后者。三笠音乐教室没有入会限制，只要申请并支付学费，任何人都能参加课程。换句话说，只要音乐教室本身就是‘演奏主体’，那么哪怕是在狭小的密室中，仅面对一名学生做出的示范演奏，依然属于侵害乐曲的演奏权，因为这个教室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公众’场所。”
空调的声音似乎切换了，橘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觉得话题应该不会再有进展。
“请问，我可以告辞了吗？”
“怎么可能，刚要进入正题呢。”
“正题？”橘反问道。盐坪从装有履历表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彩色宣传单。橘接过那张折成三折的有光纸，翻到背面，只见有个“三笠音乐教室二子玉川店”的黑色方形印。
“小橘，我们希望你能去三笠音乐教室做卧底调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散落在橘脑海中的拼图碎片仿佛瞬间拼接起来，他全身僵住。
“砰！”心跳再次变得令人腻烦的响亮。
“我们希望你成为三笠音乐教室的学生，和其他学生一样在里面上课，调查教室中实际发生了什么。”
“……意思是要我去当间谍？”
“没错。同时希望你能出庭做证，说出你在调查中的所见所闻。届时在证人质询的环节，我们要给三笠一记反击。”
看到因呼吸困难把手抵在胸口的橘，盐坪似乎产生了一些误会。别人不可能知道这份紧张意味着什么。
“说是间谍，也不是要你去敌国从事谍报活动。对方既不是CIA[3]， 也不是KGB[4]，更不是反社会组织，只是镇上的音乐教室。你的人身是绝对安全的。只要下班后去那家教室演奏你拿手的大提琴就行了，同时还能疗愈你疲惫的身心，就像参加兴趣班一样。这工作很简单吧？”
“招聘面试的那个问题。”
“嗯？”
“难道你们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几年前就在寻找候选人？”橘低声喃喃道。
或许是因为存放重要文件，地下档案室的空气格外干燥，橘感觉喉咙异常干渴。
“这个组织的规模非常庞大。”盐坪用一种超然世外的语气神秘地低语道。
“大组织的规划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敲定的。你想，自从卡拉OK法理判决以来，已经过去了多少年？随着著作权法的修订，原著作权法的附则14条被废止，录音制品的播放演奏也不再受到著作权的限制。时代在变，司法也会改变。在我们着手向音乐教室收取费用之前，你知道得经过多少个步骤吗？
“不过你别误会，有无演奏乐器的经验并不影响面试的结果。”几年前仍负责人事工作的盐坪笑着补充道。
“招聘应届生时就锁定好目标倒是一招妙棋。毕竟要在不透露卧底调查计划的情况下摸清员工的乐器经验实在很费劲。至少小橘你就是，即使在午休时不露痕迹地打听，你也不会老实说出来。”
“这种工作会交给档案部做吗？为什么要咱去卧底……”橘短促地吸了一口气，混乱中还用错了第一人称[5]。
突如其来的特殊任务要求他在时隔十二年后再次拉起大提琴，比起间谍行为乃至其他一切理由，这一点才最让他心乱如麻。
“与档案部无关，这是实地调查委员会直接管理的业务。”
“实地调查委员会？”
“对音乐教室的卧底调查全都由我们这个跨部门组成的委员会负责，我是委员会的成员之一。”
“三笠也招收初学者吧。公司里会弹钢琴的人应该也不少，我只是在很久前学过大提琴而已，为什么要我去？”
在充斥着异样氛围的地下档案室一角，橘听见自己心脏发出如轰鸣般的声音不断跳动。但他怎么也不愿让人察觉自己的慌乱，因此并没有蜷起身子，仅仅面无表情地直直站着。
“不，有经验的比较好，而且得是非常拿手的人。你稍微想想就能懂吧？我们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切实掌握他们不当利用全著联管理乐曲的证据啊。如果前半年的时间都花在跟教材学怎么运弓上，那不就糟了吗？我们需要能轻松演奏流行音乐的人。”
“这种程度的话，职员中一抓一大把。”
“我推荐了你。这工作并不难，但需要合适的人来做。即使一个人乐器弹得再好，如果容易被感情左右，那也做不来。毕竟要待两年呢，足够在里面建立起人际关系了。”
“两年？”橘惊讶地反问。
“没错。”盐坪笑道，微微露出牙齿。
在全著联，卧底调查本身并不稀奇。职员在工作中经常会对管辖区域的餐饮店开展蒙面调查，以顾客的身份前往酒吧和咖啡店，严密调查店内是否不当利用了全著联管理的乐曲。在仙台分公司工作时，橘也执行过这样的任务。
然而那种实地调查最长也就持续几天，从未听说过长达两年的卧底调查。
“也就是说，要我去三笠拉两年大提琴？”
“没错，小橘，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就当是公司出钱给你报兴趣班，这么想也不坏吧？
“你的卧底地点是三笠音乐教室二子玉川店。”盐坪指着橘手中的宣传单说道。
“这家店几年前刚翻新过，属于所谓的旗舰店。里面学生和讲师的人数都很多，最适合开展调查了。”
翻开折成三折的传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休息室照片，接着是钢琴、小提琴等多种教学所用的乐器的小照片，有键盘乐器、管乐器、弦乐器，还有电吉他和鼓。
大型弦乐器大提琴也在其中。
“别担心，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橘茫然盯着乐器的轮廓时，上司又抛来了卯不对榫的话语。这个古怪的上司肯定误以为眼前的部下是对间谍行为感到恐惧了吧。
对橘而言，卧底调查本身并没什么大不了。正如盐坪所说，不过是下班后去一趟三笠而已。即使学两年，他也不会在那里构建特别的人际关系。
橘性格封闭，人际交往方面一概不擅长。他连可以随意联系的朋友都没有，更不可能跟在卧底处认识的人变得亲密。假如长期卧底也看资质，他毫无疑问属于适合的那类人。
然而要他在那里拉大提琴就另当别论了。
“这件事务必秘密进行，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今后有汇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直接谈吧。我是这间档案室的管理员，关于卧底的事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可以随时找我。”
橘走出档案室，按下电梯按钮，指示灯立即开始下降。仰望缓缓落下的光芒，橘重复着短促的呼吸。
坏兆头，他想。
在这种心悸袭来的日子里，橘必定会梦到深海。
“我不知道三笠的讲师是怎么上课的。”
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等待电梯门关上时，盐坪悄声说道。一股刺鼻的薄荷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令人不快。
“但如果他们问你，有没有想弹的曲子，你就这么回答：‘古典音乐太无聊了，我想弹流行曲。’”
身处不断上升的电梯中，橘的意识却不断潜入更深的地方。一把琥珀色的大型弦乐器从没有一丝光线透入的深海中浮现的画面在他脑中掠过，很快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