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幼时初见

幼时寝屋内,大乔照顾着高烧不退的小乔,大乔不放心自小乔卧病不起就一直贴身照顾与她同眠。大乔正小心翼翼的为榻上之人轻摇羽扇想让病弱的小乔好受点。

「蛮蛮一直高热不退,已昏迷了整整三日,侍医说此时蛮蛮理应苏醒,为何至今还无要醒来的迹象?」大乔沉思。

瞧着,只见蛮蛮的小眉头微微蹙起,额间泌出细密的汗珠,似深陷梦魇中……

蜀地山雨欲来,窗户被狂风忽地拍开,猛烈地击打着窗棂,发出「啪啪」的刺耳响声。桌案上的砚台镇纸都已被扫落在地,案桌下一片狼藉,参差掉落着几本已经被撕成两半的奏章。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地上的血泊里,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四五个身着宫装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个还没死透,原本亮丽的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着,嘴唇无力张开,嘴角残留着鲜血,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将死之鱼正奄奄一息地观望着。

她们都是帝王刘琰的妃子,最年轻的那个妃子才十三岁,是刘琰匆忙纳的,半年时间都不到。重地失守,她们随后帝一路又逃到了这里,蜀中的褒城。

到现在,那些正当青春的娇美女人们却都死去了。就在片刻之前,刘琰将后宫那些嫔妃们叫了过来,看着自己的叔父刘扇一个个杀死了她们。

「陛下!陛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父亲会带着救兵来护驾的!陛下——」

最年轻的妃子面上沾着血滴,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沿着她那张还稚气未脱的惊恐脸庞不断落下。胸前的鹅黄宫装被脖颈侧流出的血濡成了鲜艳而刺目的橘红。

刚才刘扇已经砍了她脖子一刀,许是刀锋杀人太多,钝卷了,竟被她挣避了去,脖颈上的那道伤口还未致命。她跌在了地上,头歪着,一面脖颈汩汩地流着血,一面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企图逃出这座充满了浓重血腥和死亡冰冷气息的地方。

她小巧的身后,是一道爬过后拖出来的蜿蜒血痕。

后帝刘琰面庞清俊,表情却木然地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木胎泥塑。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正向自己苦苦求饶的妃子,而是越过她的头顶,茫然地望向远处他其实看不到的城门方向。

此城也守不住了,破了。

他的耳畔,仿佛已经听到了士兵破城后发出的震天欢呼吼声。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冲到这里了。

他再也无路可退了。

刘扇面上已经溅满了鲜血,状若厉鬼。他咬牙切齿地朝依旧苦苦哀求着的妃子们逼了过去,逼到门口,从后一刀砍了下去。

沉闷的「噗」一声,女孩们甚至连叫声也没有,整颗头颅就从颈项原来的位置无力地往侧旁挂了过去,扭成一个角度怪异的姿势,柔软的躯体像条面袋,无声地扑倒在了地上。

温热的血从颈腔里失控般地喷了出来,溅满了半幅墙面。她的四肢起先还抽搐着,慢慢地,停止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只剩那只从凌乱的头发里露出来的眼睛还盯着对面,眼睛里的鲜活迅速地消退,散出沉沉的暗青色的死气。

「陛下,皇后……」

刘扇拖着锋刃已经卷起,兀自还在往下淌着血的刀,看向榻上微微战栗着的小乔。

刘琰迟缓地转过了身,失焦的目光落到小乔的身上,注视着她,眼神从木然慢慢地凝聚出了悲伤、不舍和浓重的痛苦。

他一步一步地朝小乔走去,最后走到了她的面前,冰冷的手指贪恋般地轻轻抚触过她的面庞,忽然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力气是如此之大,大得仿佛恨不得要将她揉碎,一寸寸地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蛮蛮!蛮蛮!你的家人被魏贼所害,你的姐姐也被魏贼废黜而死,朕知你恨那魏贼入骨。朕本欲替你复仇,发兵讨逆,奈何大汉气数已尽,朕也无力回天!朕不忍让你落入逆贼之手遭受羞辱。蛮蛮,朕先杀你,朕再随你,你我来生再做夫妻!」

「陛下,妾十五为君妇,陛下待妾,情深义重,陛下若去,妾岂有独活之由?妾愿随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个小名唤作蛮蛮的女子,雪肤花貌,生就一副玉般无瑕的绝美容颜,此刻花容虽血色尽失,面上亦沾满泪痕,望着后帝的目光却充满了坚毅和决绝。

她一把推开了刘琰,自己站了起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下巴微微仰着。彼时岚风袭衣,裾带狂舞,整个人宛若飘飘欲飞。

刘琰失声痛哭,放开了她,猛地站了起来,拔出长剑。

「啊——」

伴随着刘琰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凄厉大吼声,冰冷的利刃,深深地刺进了她温暖而柔软的心窝。

画面一转,另一个更加真实的梦魇

「乔贼,当年你背信弃义,致使我祖父、父亲、兄长皆命丧黄泉,今日,我定要你乔家上下,悉数陪葬!」此刻,一位英俊不凡的年轻男子,双目充血如猩,满脸怒容,死死地瞪着乔圭,手中长剑寒芒闪烁,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滴落。

乔圭浑身沾满鲜血,拼死护着身后的大乔小乔,身形颤颤巍巍,声音带着几分虚弱道:「巍侯,当年之事,全是我乔圭一人之过。是我擅自下令撤兵,未能援助魏家,我实有愧于魏国呐……」

「闭嘴!不要提我祖父!」

「你不配!」

魏邵怒视着乔圭,如雷霆般怒喝,似被触及伤痛之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狠厉。

大乔与小乔躲在乔圭身后,吓得瑟瑟发抖,二人紧紧相拥,泪水涟涟,如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

乔圭瞧着两个疼爱的孙女这般模样,心疼如绞,遂伏地而跪,姿态极为卑微地求饶道:「巍侯,当年之事,确是我一人所为,与我这两个孙女毫无干系啊!当年,她们年幼懵懂无知。求您高抬贵手,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言罢,乔圭连连磕头,额头磕出的血迹顺势淌下。大乔、小乔见状,惊恐万分,齐声惊呼:「祖父!」

「生路?」

「哼!」

魏劭冷笑一声,猛地提起手中滴血的长剑,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乔圭胸膛。乔圭「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地面。

大乔与小乔见状,吓得紧紧依偎在一起,浑身颤抖不止。

魏劭冷漠地凝视着乔圭的尸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笑意中满是不屑与决绝。

随后,他缓缓将目光投向躲在角落里,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的大乔与小乔,缓缓举起那仍在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她们逼去……

「啊!」

榻上女子从梦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蛮蛮,蛮蛮,这是怎么了?」大乔语气温柔,轻声询问。

小乔缓缓环顾四周,抬手揉了揉额头,继而慢慢坐起身来。

大乔满脸担忧,说道:「蛮蛮,莫不是做噩梦了?也不知是不是年前去上香时撞见了什么不洁之物,这一年来,你老是梦魇连连。」

春娘闻声见小乔醒了,赶忙递上一杯茶,轻声道:「小女郎,喝点水吧。」

小乔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梦魇中的种种,心中满是疑惑,这几年的事情都按照梦中的景象一一成真,可为何今日梦中魏劭会对祖父痛下杀手?这究竟是何用意?现如今鹿骊大会已过,乔家与魏家已然联盟,祖父还主持要为魏国修通永宁渠,为魏国疏通水渠,按常理说,两家关系紧密,又怎会如此?而且,梦中那男子面容模糊,只听得他自称魏劭。

「等等……魏劭,魏劭」小乔喃喃自语道。

春娘见小乔身子仍在微微发颤,赶忙取来一件外衣,轻轻替小乔披上,说道:「小女郎莫不是梦见了什么可怕之事?再过几日便是小女郎十岁寿辰,理应开心才是。」

「是啊,可是又魇着了?蛮蛮,从前我记得你睡得很安稳的,最近两年是怎么了,时常见你魇梦,是不是不小心在外头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了?要么明天我跟母亲说一声,请个神婆来家里看看?」

这般骇人的梦境,自前年小乔莫名去上香之后,便时常在她梦中浮现。

方才梦中那可怕场景,难道预示着自己的死期?可那魏劭为何要杀害我们一家?小乔低头沉思,又想起梦中男子所言:「乔贼!当年你背信弃义,致使我祖父、父亲与兄长皆命丧黄泉,今日,我定要你乔家上下,悉数陪葬!」

「背信弃义……」小乔不禁喃喃自语。

「小女郎在念叨什么?」春娘看向小乔,眼中满是担忧。

小乔赶忙看向春娘,问道:「春娘,你可知魏劭是何人?」

春娘微微一愣,随即看向小乔,不禁笑了起来,问道:「小女郎怎的突然打听起他来?」

小乔微微撒娇,略带羞涩道:「春娘~我就是好奇嘛,你就告诉我吧。」

春娘见小乔如此好奇,忍不住打趣道:「小女郎这才多大呀,就开始打听小郎君的事儿了。」

大乔在旁边,一边细心地帮小乔掖好被子,说道:「好了蛮蛮,快再歇息会儿吧,还要几个时辰到用膳的时间。」

小乔闻言,微微一愣,赶忙问道:「不了长姐,我都躺了三日了。」

「如此说来,这魏劭可是魏家的小郎君?」

春娘颇为诧异,看向小乔,说道:「小女郎竟这般聪慧,已然猜到了。」

小乔一听此话,立刻翻身而起,匆忙便要下床,这一举动顿时惊到了两人。

大乔赶忙劝阻道:「蛮蛮这是要去作甚?你高热才稍有好转,可切莫下床吹风啊。」

「哎呦,我都在床上躺了这般久,浑身难受得紧,我就出去瞧瞧。」小乔一边说着,一边急切起身。

春娘见状,立刻嗔怪道:「小女郎可莫要胡闹,若是出去吹了风,染上风寒,那可就不妙了。」

小乔听闻,立刻露出委屈的神情,一双桃花眼本就带着几分病弱之态,此刻眼中更是闪着点点泪花,模样楚楚可怜,娇声朝着春娘央求道:「春娘,你就答应我吧,我多穿些衣物便是。」

春娘看着小乔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心想小乔确实在屋中憋闷许久,出去透透气倒也无妨。

春娘无奈地叹息一声,终是答应道:「好吧,那你须得把那件厚实的袄子披上才行。」

小乔听闻,立刻扬起一抹好看的笑意,脆生生地应道:「好!」

小乔心急恨不得马上就要下床去,大乔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帮衬着小乔穿鞋袜。

两人额头重重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闷响。

大乔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不禁埋怨道:「蛮蛮,你这是要把你阿姐谋害了不成?」

小乔同样疼得嘴角一抽,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同时急忙扶起大乔,关切道:「长姐,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儿吧?」

大乔见小乔满脸担忧之色,忙笑着宽慰道:「好啦,我没事儿,我看你正要出门,不如阿姐陪你一道去?」

小乔看着大乔,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我……我……」

大乔见小乔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佯装生气道:「蛮蛮,自前年你去上香回来,便老是这般,什么事儿都不与阿姐说,你还认不认我这个长姐啦?以前你可是什么事儿都与我说的。」

小乔见大乔好似真要动怒,赶忙慌张地拉住大乔,说道:「阿姐,我不是有意瞒着您的。」

大乔佯装板着脸道:「那你到底要去哪里,为何不肯告诉我?」

小乔抿了抿嘴唇,凑近大乔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乔一听,微微露出诧异之色,随后不禁展颜笑道:「哦~原来蛮蛮是想去瞧小郎君呀。」

小乔无奈,只得扯了扯嘴角,并未反驳。

实则,自前年起,小乔便噩梦连连,每次梦中皆是乔家大祸临头,魏家兴师问罪,欲将乔氏一族斩尽杀绝。起初,小乔并未将这些梦境放在心上,只当是胡思乱想。然而,梦境却频繁出现,令她心中愈发慌乱不安。故而,她觉得必须前去一探究竟,才能够稍解心中忧虑。

姐妹二人衣袂飘飘,恰似两位自天而降的仙女,款步行于长廊之上,朝着待客厅方向而去。

小乔满心疑惑,轻声问道:「阿姐,也不知那魏劭是个怎样的人,你了解他吗?」

「我也不知,只知道他是魏家的小孙子,这次随魏侯一起来参加鹿俪大会。」

小乔越想心中越是慌乱,不知不觉间,已与大乔来到议事厅的长廊之外。

厅内众人侃侃而谈,小乔拉着大乔,悄悄地在门口张望。只见很多人围坐于圆桌之旁,正举杯共饮。

小乔左看看右看看,却并未瞧见有小郎君的身影,倒是看到巍侯与他的儿子,以及长孙魏保,个个皆是神采奕奕之态。

「长姐,阿姐,你们在看什么呢?」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陡然传来。

大乔与小乔吓得连忙回头,大乔因惊吓过度,转头时不慎将头撞到了门框上,大乔吃痛地轻呼一声:「啊!」

那边的乔圭听到声响,不禁皱眉看了过来。

小乔瞧见弟弟乔慈与另一位小郎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大乔,眼中满是疑惑之色。这位小郎君生得极为俊朗,肤色白皙如玉,眉眼精致如画,瞧着比小乔年长几岁,个头也比她高出许多,此刻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小乔。

大乔赶忙拉起小乔,慌乱间行了个礼,说道:「我和蛮蛮只是过来瞧瞧,阿慈,这位是?」

那边乔圭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屋内众人也纷纷看了过来。巍侯见状,大笑道:「哈哈哈,乔兄,这便是你那两位乖巧的孙女?」

乔圭赶忙回过神来,笑着回应道:「正是,让魏兄见笑了。」

乔圭佯装严厉地斥责道,但语气中却透着几分宠溺:「大乔小乔,你们俩怎如此冒失前来?这般不知礼数,还不快快过来问安。」

大乔、小乔盈盈而入,仪态端庄地行礼,齐声说道:「见过祖父,见过魏侯。」

魏侯见状,纷纷交口称赞乔圭的这两位孙女,言其国色天香、懂事知礼,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魏侯面带笑意,看向自己的小孙儿魏劭,赶忙说道:「乔兄,这便是我的小孙儿魏劭,表字仲麟。来此途中,他偶染疾病,故而此前未曾与你相见。」

乔圭微笑着看向一旁自己的孙儿乔慈,说道:「想来我的孙儿与你的小孙儿已然结识了吧。」

魏侯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看样子是了,这两个小子倒是自己先凑到一块儿去了。」

乔慈赶忙恭敬地作揖,说道:「我与魏家小郎君在偏厅偶然相遇,便与他攀谈起来,我觉着他甚是有趣。」

魏侯见乔慈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有模有样,不禁再次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小子,说话倒是风趣得很。」

随后,他转头看向魏劭,叮嘱道:「仲麟,你可要与乔小郎君好好相处啊。」

魏劭赶忙冲着乔慈露出友好的笑容,而后恭敬作揖,应道:「孙儿明白。」

乔圭面带微笑,说道:「你们都下去玩耍吧。」

言罢,又将目光投向大乔、小乔,继续说道:「仲麟比你俩年长几岁,你们可要好好招待人家。」

大乔、小乔听闻,赶忙点头行礼,齐声应道:「是,祖父。」

大乔拉着小乔退下,刚一离开,大乔便长舒一口气,轻拍胸口说道:「哎呀,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祖父要怪罪我们呢。」

小乔抿嘴轻笑,打趣道:「祖父哪有你说的那么凶,你这般说,小心我去告诉祖父。」

「好哇,蛮蛮,你现在竟敢算计阿姐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哈哈哈哈」大乔说着,便伸手去挠小乔痒痒,姐妹二人顿时嬉闹起来。

小乔在前头笑着奔跑,大乔在后面追着,笑声在庭院中回荡。

是夜,月色如水,洒落在窗棂之上。

大乔已然沉沉睡去,小乔却侧卧于旁。脑海中不断浮现今早的梦境,心中慌意难消。又忆起白日里与魏家人相谈,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大乔被小乔的动静扰醒,微微蹙眉,轻声问道:「怎么啦,蛮蛮?」

小乔默默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长姐,我只是……」

大乔轻轻拍了拍小乔的背,语气柔和地说道:「好啦,蛮蛮,时候不早了,快些睡下吧。你近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要不请个侍医来,仔细给你瞧瞧?」

小乔幽幽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近来总觉心神不宁。」

大乔怜惜地帮小乔将额前碎发捋至耳后,耐心劝说道:「蛮蛮,别去想那些烦心事了。再过几日便是你和阿慈的寿辰,理应开开心心才是。」

小乔赶忙点头,应道:「长姐,我知道了,你也快睡吧。」

大乔微笑着帮小乔掖好被角,温柔说道:「咱们一块儿睡,我抱着你,你兴许能睡得安稳些。」

小乔忙不迭点头,乖巧地缩进大乔怀中。晨曦初绽,暖阳高悬,那柔和的阳光透过轩窗,悄然洒落在床幔之上,继而轻柔地拂过双姝绝美的面庞。大乔与小乔,姐妹二人清丽娇媚,在阳光的映照下,恰似一幅浑然天成的神仙画卷,美得如梦如幻。

春娘轻推房门,款步而入,随后缓缓行至床边,轻声唤醒大乔与小乔姐妹二人。

大乔与小乔惺忪着睡眼,在丫鬟的搀扶下悠悠起身穿好衣物。

小乔暗自幽幽叹了口气,春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说道:「两位女郎,听闻魏家原本打算今日启程返回魏国,因与魏家长孙议亲的女郎生病卧床不起,而需多耽搁些时日了。」

「与魏家长孙议亲的女郎?」小乔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大乔亦是满脸疑惑,说道:「她是何人?」

春娘神情温和,耐心解释道:「是武山国苏氏的女儿,比两位女郎年长几岁。我昨日还见她,但她面色红润,不像是病重到卧床不起呀。」

「那她为何生病?」小乔问道。

「想来是这几日天气多变,时而降雨,冷热无常,稍不留意,便容易染上风寒。」

大乔微微点头,说道:「如此,我理当前去探望一番才是。」

小乔轻轻扯住大乔的衣袖,面上忧色尽显,轻声道:「阿姐,您难道不觉得苏女郎这病症来得太过蹊跷么?」

大乔轻柔地拍了拍小乔的手,温言宽慰道:「我亦觉得此事颇为怪异,怎的好端端就病了。然而,若我们不去探望,难免显得咱们不通人情世故。」

小乔迟疑了须臾,终是松开了手,道:「阿姐所言极是,那我们便一同前往。」

大乔颔首应下,旋即转身精心挑选起要带去的礼物。她先是挑出几盒珍稀的滋补药材,又吩咐春娘取来一方绣工精巧绝伦的锦帕,帕上所绣兰花栩栩如生,淡雅之中尽显别致韵味。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魏家暂居的驿馆。

门童通传过后,未几,便有一名丫鬟匆匆出来迎接。那丫鬟神色间隐隐透着慌张,引领着大乔、小乔等人朝着苏女郎的居所行去。

众人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静谧的院落。尚未踏入屋内,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便传入耳中。

大乔心中猛地一揪,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匆匆走了进去。

但见苏娥皇半卧于床榻之上,面色惨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发丝亦略显凌乱。瞧见大乔进来,她微微挣扎着欲起身,大乔赶忙疾步上前,轻按住她的肩膀,关切道:「我与蛮蛮听闻女郎身子抱恙,切莫随意动弹。」

苏娥皇微微点头,声音虚弱无力:「多谢两位特意前来探望,实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无端给诸位添了诸多麻烦。」言罢,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小乔瞥去。

苏娥皇轻轻一笑,说道:「大女郎不必如此客气,若二位妹妹不嫌弃,唤我娥皇便是。」

小乔听闻,赶忙笑着回应:「这如何使得,苏女郎比我和阿姐年长许多,直呼名讳,实在失礼。」

苏娥皇见小乔开口,目光又在小乔脸上定了一瞬,而后笑着说道:「妹妹太过谦逊了,不如二位妹妹唤我娥皇阿姐,可好?」

大乔见苏娥皇如此温和友善,宛如一位知心大姐姐,顿时便与她熟络起来,甜甜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便称呼苏女郎为娥皇阿姐了。」

苏娥皇笑意盈盈,说道:「如此便好,见过两位妹妹了。」

小乔也笑着说道:「娥皇阿姐客气了。」

小乔见到苏娥皇因那个梦魇,心中那股怪异之感再度浮现。

大乔满脸关切地注视着她,说道:「娥皇阿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随魏家人一同前来,便都是客人,听闻染病在身,我与蛮蛮岂有不来之理。」

「这几盒药材,皆是难得的滋补佳品,但愿能对你的病情有所助益。」小乔说罢,便示意春娘将礼物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之上。

苏娥皇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道:「妹妹如此费心,实在令我感动。只是我这病症……」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大乔秀眉微蹙,看向一旁侍奉的丫鬟,问道:「可曾请侍医看过了?是如何说的?」

服侍苏娥皇的丫鬟赶忙行礼,恭敬回道:「回乔大女郎的话,已然请了城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大夫。大夫诊断说是受了风寒,加之近日劳累过度,需得悉心调养。只是这药已然服下好几剂,却未见丝毫起色。」

大乔沉吟片刻,说道:「不如我差人去请我们府上的医师前来,他医术高超,或许能有妙法治好你们家女郎。」

苏娥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旋即便掩饰得极好,欢笑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实在不想再过多麻烦你们,想必过几日便会慢慢痊愈。」

大乔笑意盈盈地说道:「娥皇阿姐若有任何需求,尽管与我们姐妹二人言说便是。」

苏娥皇点点头,「自然,那我多谢二位妹妹了。」

二人于屋内坐下,闲聊了些许家常。大乔抬眼瞧了瞧天色,见夜幕已然悄然降临,便缓缓起身,带着小乔向苏娥皇告辞。

苏娥皇自是笑脸相迎,目光追随着大乔小乔离去的身影,瞧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隐隐出神。

她凝望着那熟悉的背影,直至其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梦中。

初见她时,正值外姑祖母六十寿辰,那时的她,小鸟依人,举止间尽显温婉,宛如出水芙蓉,恰似一朵粉妆玉琢的莲花,于尘世的泥淖中绽放,清新脱俗,不染纤尘。

即便是身为女子的自己,见了她那楚楚动人的模样,亦心生怜惜,难怪仲鳞会对她倾心至此,甚至不惜将家族世仇暂且搁置。

她单手轻托着俏丽的脸颊,耳畔仿若又回响起梦中魏劭说过的话:「你当真觉得,普天之下,无人替你着想吗?长兄对你疼爱有加,临死之际,还特意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陈翔亦是真心待你,为你修筑高楼,纵容你为武山国谋取利益。他们对你如此爱护,可你却全然忽视。与其抱怨命运不公,不如反思为何你总是对旁人的好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她下意识地轻抚着额前的花钿,忍不住苦笑起来,笑自己曾经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虚伪做作,笑自己的贪婪与愚蠢。

一步行差踏错,便似落入连环迷局,步步皆错,终致满门遭祸,倾覆于尘埃之中。

自身早已深陷如囹圄般的困境,犹如困兽,不得脱身。究其根源,本就生于见不得光之处,乃苟且结合而生,行事尽是暗度陈仓之举,如此行径,恰似自掘深渊。

兰因絮果,大抵如此。

终究是姝色难容。

她又忆起魏劭说的那句:「你以为魏家会在意?长兄早就知晓玉楼夫人的钿是假的,但他依旧怜惜你,愿意娶你。可惜,你根本不配。」

你们又是否会后悔呢?一步错,步步错,满门倾覆...

是啊,原本自己就不配。

然而,上天赐我那番梦境。

当再次看到魏保那张俊俏的脸蛋时,她的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那一刻,她甚至以为那只是梦中临死前的幻觉。直至魏保调皮地弹了下她的额头,她吃痛地像小时候那样瞪着他,她才真切地意识到,那只是个梦,但却如此的真实。

清醒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喜欢小乔的,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用欣赏来形容更为贴切。

她曾自负地以为,自己才华出众、容貌秀丽,样样皆出类拔萃,可惜却将自己的人生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预言之中。

她额间的牡丹,似一座禁锢她的囚笼,将她的良知束缚其中。为了权势,她变得无比贪婪,最终也亲手葬送了本可安稳度过的一生。

回想梦中的种种,她当真觉得自己愚昧至极。

比起那所谓的「极贵之命」,真诚地为人处世,才是真正能救赎自己的道路吧。

正因如此,她由衷地佩服小乔。她不想看到魏家覆灭,不想让魏保死去,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救下魏家,救下魏保。

苏娥皇想得太过入神,直至侍女琥珀连唤了好几声,才将她从深深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琥珀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轻声说道:「女郎,武山国那边又在催您,让您赶紧想办法让魏大郎君下聘,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哼。」苏娥皇冷哼一声,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父亲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她的思绪不禁又飘回到梦中的场景。苏父冷漠地说道:「不过是个女儿罢了,承担不了武山苏氏的未来,想办法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事。」

又想起那时母亲严厉的叮嘱:「你的花钿差点就被雨水冲掉了!你给我小心着点,没了这花钿,你什么都不是……」

苏父紧接着又道:「去了魏家,好好与两位郎君相处,苏家的未来可全指望你了!」

……

「魏保都死了,你还留在魏家干什么?赶快嫁到边州去,边州牧陈翔体弱,他定需要你这牡丹命格加持。」

苏家伪造她的牡丹命格,致使她从小便生出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而他的父亲母亲,也从未将她当做女儿看待。苏娥皇将药碗递给琥珀,丝毫不在意药的苦,冷冷地说道:「慌什么,他说的话未必要全听,只需要想法子应付他便是。」

「女郎的意思是?」琥珀一脸疑惑地问道。

苏娥皇笑意盈盈,开口道:「你即刻修书一封寄与父亲,就说眼下我正忙于更为要紧之事,望父亲稍安勿躁,切莫着急。」

「是,女郎。」琥珀点头应下。

与琥珀一同服侍的婢女彩云抱怨道:「女郎,您还要装病到多久呀?这几日我们天天都吃素菜白粥的。」

苏娥皇佯装生气,看了彩云一眼,说道:「瞧你这点出息,我何时亏待过你们吃穿?」

琥珀附和道:「就是嘛,跟着女郎您这么久了,还从未吃过如此长时间的素菜白粥,我们都快馋得受不了了。」

苏娥皇又气又笑,道:「姑且再装几日。」

「啊?还装啊,女郎您的身体未免承受不住呀。」

两位婢女齐声说道。

苏娥皇看着眼前两位婢女,忍不住笑出声有这两人陪伴,此生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过了数日,苏娥皇病情好转,魏家也不便再叨扰乔家人,便收拾好东西,备好马车出城去了。这几日,魏家儿郎与乔家两女甚是熟络,离别时都很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