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疯子

厅内觥筹交错的氛围被一声巨响打断。

“轰隆——!”

厚重的雕花木门竟如纸片般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呵呵,什么药论不药论的,什么新法不新法的。”来人眉宇间尽是轻蔑,声音刺耳,“我看就是一群酒囊饭袋弄出来的狗屁玩意儿!”

烟尘弥漫中,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缓缓收回踹门的腿,姿态跋扈至极。

他眉宇间尽是轻狂,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厅内,最后更是毫不掩饰地停留在王亦楚身上,眼中那一抹贪婪与亵渎,赤裸裸地不加掩饰!

“怎么?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

他冷笑,眼神如刀,逐一扫过席间众人,那份睥睨与不屑,几乎凝成实质。

诡异的是,满座青州才俊,包括那两位平日里也是人中龙凤的稷下学士,面色铁青,却无一人敢出声呵斥!

苏子安眉头紧锁——此人是谁?竟能压得一众心高气傲的稷下学子噤若寒蝉?

就连身旁已有几分醉意的云渺一,此刻眼中也只剩下清明与忌惮,他悄悄扯了扯苏子安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

“苏大人,莫要出头!那是兵部尚书桃大人家的公子,桃学文!”

兵部尚书之子!

苏子安心头一震。六部尚书中执掌天下兵马的巨头之子!难怪如此嚣张跋扈,连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敢当面折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主位上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动了。

王亦楚缓缓起身,裙裾如流云轻曳。面对如此侮辱,她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绽开一丝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寒彻骨:

“怎么?堂堂兵部尚书之子,今日是专程来指点稷下新法的?”

“哦?”桃学文眉毛一挑,目光更加放肆地在王亦楚玲珑有致的身段上流连,嘴角扯出玩味的弧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指点的?”

那眼神中的污秽,几乎要溢出来。

新法!旧法!

苏子安瞬间明悟!这绝非简单的纨绔闹事,而是新旧两党尖锐对立的冰山一角!

桃学文这副色欲熏心的模样,分明是刻意伪装!

“新法初创,尚未推行,就不劳烦阁下费心了。”王亦楚的声音依旧清越,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强压的寒意。

桃学文那粘腻的目光,在她胸前肆意扫荡。

“也行,”桃学文嗤笑一声,回头对着身后同样衣着华贵、气焰嚣张的跟班衙内们摊手,“既然王家贵女是怕了咱么了,看来新法确实不如旧法了?”

他故意拔高了声调。

“哈哈哈!”他身旁一个衙内立刻附和,带着谄媚道,“那是自然!桃兄数日前便已踏入丹境,威势赫赫!王大学士嘛……怕是自知不敌,避其锋芒罢了!”

说着,他还故意用下流的目光瞟了王亦楚一眼,“啧啧,女子嘛,就该娇养闺中,学那些教坊司的姐儿们伺候男人多好,学什么新法,舞刀弄枪,岂不成了泼妇?”

“陈兄此言甚妙!”

“正是正是!论风情,哪及得上教坊司的娘们半分?”

“嘿嘿,说的是床上风情还是床下风情啊?”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轰!

原本因忌惮身份而强忍的青州学子们,瞬间炸开了锅!

将名满天下、才冠稷下的大学士与教坊司妓女相提并论?!这已不是侮辱个人,而是将整个稷下学宫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怒发冲冠,纷纷起身,法力波动隐现!

“都坐下!”

一声清冷的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亦楚玉手虚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席间的躁动。她不再看那些跳梁小丑般的衙内,冰冷的眸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直刺桃学文:

“桃学文,你真以为,我不敢将今日之事,上禀我家老祖吗?”

“老祖”二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桃学文脸上那嚣张跋扈的神色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连带着他身后那些还在哄笑的衙内们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褪尽,竟齐齐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惶!

“不……不过是些许口角之争罢了,”桃学文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强自镇定道,“王大学士何至于……要惊动那位圣人?”

圣人!

苏子安瞳孔骤缩!王家背后竟有圣人坐镇?!武道之巅,陆地神仙缥缈难寻,当世圣人便是人间绝顶!文圣坐镇稷下,兵圣执掌天下兵马,丹圣和书圣神龙见首不见尾……王家所倚仗的,是哪一位?!

答案尚未浮现,场中形势已变!

“哼!”

王亦楚一声冷哼,如冰珠坠玉盘。

她莲步轻移,白裙飘然,月光似乎更加眷顾于她,为其笼上一层神圣光晕。

素手轻抬,不见丝毫烟火气,一股沛然莫御的磅礴气机骤然降临!

这气机厚重、凝练,带着苍茫的意境!

“旧法气息!”苏子安心中暗惊。这位新法的先驱者,竟也身负如此深厚的旧法修为!

气机如无形锁链,瞬间将桃学文牢牢锁定!

王亦楚眸中寒光凛冽,如月宫仙子发怒:“无需旧法压你!今日,便让你亲身体验一番新法之威!”

话音未落,她檀口微张!

“嗡——!”

一道璀璨夺目的神光自她口中喷薄而出!神光之中,一枚龙眼大小、金灿灿、圆坨坨、仿佛凝聚了无穷法力的金丹滴溜溜旋转而出,悬浮于她头顶三尺!

金丹!丹境第三步,金丹大成!

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稷下学子们眼中震撼!新法前沿者,竟同时将旧法修至了金丹境!这是何等惊才绝艳?

苏子安更是目光灼热地盯住那枚金丹!他见过杨司直的虚丹,感受过花枝实丹的气息,但这枚金丹散发出的威压与圆满道韵,远超其上!传说中的“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日得见真容!

王亦楚头顶金丹,脚踏月光,如同神女临尘,一步踏出,整个雅厅的空气都随之凝固,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向桃学文倾轧而去!

桃学文脸色剧变,显然没料到王亦楚竟敢直接动手,更没料到她旧法修为如此精深!但他毕竟是兵部尚书之子,瞬间压下惊骇,眼中厉色一闪,同样向前重重踏出一步!

“轰隆!”

随着他这一步踏出,周身被王亦楚锁定的气机轰然崩断!与此同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锋锐煞气的磅礴力量自他体内冲天而起!

旧法丹境!

一百八十处大窍洞开,法力如江河奔涌!他周身金光大放,浓烈的煞气与精纯法力相互交融,瞬间凝聚成一道匹练般的金色剑罡!这剑罡凝如实质,锐利无匹,仅仅是外泄的锋芒,便压得厅内紫檀桌椅“嘎吱”作响,杯盘碗盏纷纷爆裂!修为稍弱的学子更是如遭重击,闷哼着跌倒在地,脸色惨白!

云渺一死死抓住苏子安的胳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这…这就是旧法的丹境之威?苏兄…我们的新法…新法的道胎…真能与之抗衡吗?”

“不过尔尔!”

清冷如霜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亦楚迎着剑罡威压,再次向前一步!

“轰!轰!轰!轰……”

在她身后,虚空震荡!十口深邃、漆黑、却流淌着赤金色气血神曦的巨大洞天,如同火山爆发!

十大洞天!新法第二境洞天境的极致!

澎湃气血从洞天中奔涌而出,瞬间注入王亦楚的躯体!

她的肌肤在月光与气血映照下,变得晶莹剔透,仿佛琉璃神玉铸就,散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神圣光辉!

而在她丹田气海深处,一口虚幻道胎骤然显现!

道胎一伸一缩,每一次搏动都发出沉闷如远古战鼓的“咚咚”巨响。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出手。

“斩!”

桃学文厉喝,那道凝聚了他旧法丹境修为的恐怖金色剑罡,撕裂空气,朝着王亦楚当头劈下!剑罡所过之处,虚空仿佛都被切割出细微的裂痕!

王亦楚清叱,面对这开山断岳的一剑,竟是不闪不避!十大洞天轰鸣,磅礴的气血之力在她素白玉掌间凝聚,她竟要以新法淬炼的肉身,硬撼旧法的丹境剑罡!

素手横空,气血如龙!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神金交击的巨响轰然炸开!

狂暴的能量风暴瞬间席卷整个雅厅!

坚固的紫檀木桌椅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精美的屏风、瓷器化作齑粉!

恐怖的气浪将那些早已退到角落的稷下学子狠狠掀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口喷鲜血!

苏子安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涌来,他强行稳住身形,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这两道身影。

“噗!”

王亦楚娇躯剧震,如遭重锤!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自她唇边溢出,染红了月白的衣襟。

在她身后那十口巍峨的气血洞天光芒瞬间黯淡。

而她丹田内那口虚幻的道胎表面,更是布满裂痕!

反观桃学文,虽也被反震之力逼退半步,脸色微微发白,但气息依旧稳固。他眼神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惊悸,随即又被倨傲取代。

他抬手一招,那柄威势稍减的金色剑罡化作流光飞回体内。

他掸了掸并无灰尘的锦衣,淡然道:“承让了,王大学士。”

他目光扫过稷下学子,又对着门外吓得面无人色的酒楼伙计随意道:“店里损坏的东西,都记在本少爷账上!”

说罢,不再看任何人,带着衙内子弟,扬长而去。

同乡厅内,一片死寂。

厅中王亦楚一人茕茕孑立。

她头顶的金丹早已敛去神光,身后十大洞天消散。

稷下那些学子都怔怔地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新法第三境道胎,集合十大洞天之力,竟连旧法丹境(虚丹)的一剑都接不住!

若非王大学士最后时刻以旧法金丹强行护持,道胎崩碎、身死道消只在顷刻!

新法……真的能行吗?他们倾注心血、举国之力推行的道路,难道真的是一条死路?绝望和迷茫,缠绕在稷下学子心头。

王亦楚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她扫过失魂落魄的众人,最终落在苏子安身上,声音沙哑:

“苏大人,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贺宴?早已成了笑话。

苏子安默默拱手,没有多言。

...

从朝天阙三楼走下,苏子安看上去并不难过,反而在他的眼中跳跃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灼热的光芒!

举国之力,汇聚大周顶尖才俊的稷下学宫,倾心钻研推行的新法,竟在实战中如此不堪一击?

破绽!天大的破绽!

这绝非失败,而是……天赐良机!

苏子安的嘴角,悄然悄然勾起。

他的《药论》,他的《丹论》……那些被视作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理论,只怕会成为稷下的希望!

新法孱弱?根基不稳?道胎易碎?

这不正是他药论中“炼五脏为炉,熬大药补身”的完美跟脚吗?这不正是他丹论中另辟蹊径、以身为丹的最佳舞台吗?

那些在新法道路上迷茫的稷下学子……一旦他的理论传播开来,将会掀起怎样的狂澜?他们将如同久旱逢甘霖!

酒楼门口,花枝驾驭着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花枝,我们回家!”

夜色如墨,龙血宝马拉着华贵的车楼,碾过京城的石板路,驶向花雨巷。

...

“老爷,到了。”

花枝清冷的声音响起。龙血马车稳稳停在焕然一新的“苏府”门前,鎏金的匾额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光泽。

苏子安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推开车门,带着满身的疲惫踏下马车。

这一日,终于要结束了。

短短一日,从钦天司牢狱脱身;得宫中那位贵人青眼,一步登天跃升为六品策修;将蕴《药论》呈于稷下大祭酒案前;更在朝天阙那场奢华盛宴中,亲眼目睹了新法在旧法锋芒下的惨烈溃败……

还有那两头大妖一部分的记忆和修为!

他想在只想回家睡一觉,若是能抱着向婉儿入睡就更好了。

两名身披精铁锁子甲、腰悬斩妖刀的魁梧力士,坐镇门口。他们是钦天司配给六品官员的护卫,忠诚毋庸置疑,面孔却已非早先那两人——显然已经换防。

然而,苏子安刚踏入前院,一个略显苍老男性声音,混杂着向红鲤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便从前厅方向传来。

嗯?!

苏子安脚步猛地一顿,眉头瞬间锁紧。

府中人口简单:向家姐妹、丫鬟绿蚁青梅、以及灶房的两个厨娘。而老管家早就死了。

这陌生的男声……从何而来?

难道是老管家的远亲,听闻他高升,特地从太安寻来?

一个身影便从前厅廊柱摇摇晃晃地踱了出来!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如同枯草般纠缠的老人!

脸上布满污垢,几乎看不清原本面目,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污迹中偶尔转动。身上那件褴褛的衣衫沾满不明污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酸馊气。

“姐夫!姐夫!快看!”向红鲤兴冲冲地从厅内跑出来,脸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她指着那疯老头:“这是姐姐在巷子口捡回来的老爷爷!可有意思啦!给他什么吃的他都往嘴里塞,连掉在地上的饼渣子都捡起来吃得可香了!”

疯老头?!

苏子安瞳孔骤然收缩!

城门口,杨司直那凝重肃然、字字清晰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他疲惫的脑海中炸响:

“从青州来了一位逃犯,疑似在京城畿县……司正大人担忧这位逃犯进入京城……听上头说……是一位老人……”

眼前这个被向婉儿捡回来的疯癫老者,难道就是那个让钦天司如临大敌、不惜封锁城门严加盘查的青州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