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摸着肚子,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带着点委屈的讨好笑容,仿佛刚才拂袖间湮灭刺客、净化秽气的魔神行径,真的只是随手拍死了只扰人的蚊蝇。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揉了揉手腕,做出一副“用力过猛”的疲态。
林听若看着他那张写满“无辜”和“饥饿”的脸,再看看门边地板上那撮象征着彻底湮灭的灰白粉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沉沉地压在心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疲惫的叹息。
“阿福…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她声音嘶哑,几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哎…哎!这就去!这就去!”阿福如梦初醒,看着叶知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后院厨房。那扇虚掩的门被他撞得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前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昏黄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空旷的地面和墙壁上,微微摇曳。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焚烧后的奇异清香,那是叶知净化秽气后留下的气息,驱散了之前的阴寒和血腥。
林听若扶着冰冷的桌沿,缓缓坐回那张破旧的靠背椅。身体的疲惫和胸口的闷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汹涌。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昨夜至今的惊心动魄、心力交瘁便再也无法抑制。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叶知倒也没再催促,他随意地踱到门边,目光落在那撮灰白色的骨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脚尖,极其随意地在那撮骨灰边缘轻轻点了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玉石相击的脆鸣,在他脚尖点落的瞬间响起!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纯粹由意念凝聚的淡金色微光,如同涟漪般以他的脚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覆盖了那撮骨灰以及周围尺许见方的地面!
滋啦——!
空气中响起极其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那撮灰白色的骨灰,连同其下渗透进青石板缝隙中的最后一丝极其精纯、极其顽固的幽冥秽气,在淡金光晕扫过的瞬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寒霜,迅速消融、瓦解,彻底化为虚无!连最细微的粉末都未曾留下!地面光洁如新,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
做完这一切,叶知仿佛只是掸了掸鞋尖的灰尘,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他收回脚,目光转向后院厨房的方向,鼻翼微微动了动,脸上露出一丝期待:“嗯…好像是…面香?”
就在这时,阿福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从前堂与后院相连的门洞处走了出来。碗里是满满一大份素净的阳春面——细细的手擀面条浸在清亮的汤底里,上面点缀着几根翠绿的葱花和几滴金黄的香油,散发着朴素却诱人的谷物香气。
“叶先生,小姐,厨房里…就剩这点挂面和调料了,实在没什么好东西…”阿福有些局促地将面碗放在叶知旁边的另一张桌子上,歉意地说道。
“无妨无妨!有口热乎的就行!”
叶知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准备开动。
他先是对着面碗深深吸了一口香气,一脸满足:“香!比一碗香的隔夜馒头强一万倍!”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闭目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的林听若,“林姑娘,你也来点?看你累得够呛,吃点东西垫垫?”
林听若微微睁开眼,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听若…吃不下。先生慢用。”
她现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发紧,别说吃东西,连闻到那诱人的面香都隐隐有些不适。
“哦。”叶知也不强求,低头专心对付起那碗阳春面。他吃得很快,却并不粗鲁,筷子翻飞间,面条被吸溜得呼啦作响,腮帮子鼓鼓囊囊,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对食物的满足感。
昏黄的灯光下,他专注吃面的侧影,竟透出几分少年般的纯粹,与方才那拂袖间定人生死的魔神判若两人。
阿福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眼神复杂地在叶知和林听若之间来回飘移。
一大碗阳春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叶知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舒坦!果然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听若身上,少女蜷在宽大的靠背椅里,单薄的身形显得更加娇小,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头紧蹙,即使在昏睡中,身体也因寒冷和不适而微微颤抖。
她搁在扶手上的右手,之前为了强撑气势而抹去唇边血迹时,被那残留的幽冥秽气侵蚀,此刻几根纤细的指尖,正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如同冻伤,还微微肿胀着。
“啧,”叶知咂了下嘴,眉头微皱,“这寒气…还挺顽固。”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阿福听,“林姑娘身子骨弱,被那‘脏东西’的阴寒之气侵了经络,不及时驱散,怕是会落下病根,以后拿筷子都费劲。”
阿福一听,脸色顿时变了,焦急道:“那…那可怎么办?小姐她…”
“慌什么?”叶知瞥了他一眼,语气轻松,“不就是点阴寒之气嘛,驱了便是。”
他迈步走到林听若面前,蹲下身,动作极其自然。昏黄的灯光映着他年轻的脸庞,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并未直接触碰林听若青紫肿胀的指尖,而是悬停在距离她手背上方寸许的空中。一股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初春暖阳般生机的淡金色气流,极其柔和地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无形的暖流,缓缓包裹住林听若冰冷的右手。
这股力量温暖、纯净、充满了盎然的生机,与之前驱散秽气时的霸道截然不同。它如同最轻柔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渗入林听若青紫的指尖,所过之处,那股盘踞在皮肉经络中的阴冷、顽固的幽冥秽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瓦解!
林听若在昏沉中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温暖。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无意识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幼猫般的舒适呻吟。身体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仿佛冰冷的躯壳终于寻到了热源。
随着阴寒之气的快速消融,林听若指尖那不正常的青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肿胀也渐渐平复,恢复成原本白皙细腻的模样,只是还有些失血的苍白。
叶知专注地操控着那股温润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修复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的目光扫过林听若手腕处的肌肤,感受着其下微弱却平稳的脉搏。就在他力量流转至林听若心脉附近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清晰地“看”到,林听若心窍深处,那点微弱如萤火、纯净似晨曦的“玲珑道心”雏形,似乎比刚才又明亮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如同被春雨滋润后的嫩芽,悄然舒展了一点点!一股极其微弱、却更加清晰的“灵觉”波动,正从那光点中散发出来,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与他的力量产生了一丝极其玄妙的、若有若无的共鸣!
这股共鸣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与……孺慕?仿佛初生的幼兽对强大存在的天然亲近!
叶知心里想到:“这丫头的道心雏形,竟然在幽冥秽气的刺激和他力量的引导下,被意外地激发了一丝活性?!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但这成长的速度和灵性,简直……匪夷所思!”
他不动声色,指尖那温润的力量并未停留,继续游走,将林听若体内最后一点残留的阴寒彻底驱散。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金色气流悄然散去。
林听若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蒙,但之前的疲惫和惊悸却消散了大半。
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水中,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尤其是右手,之前的冰冷刺痛完全消失,只余下温暖和轻松。心口更是空灵一片,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连前堂角落里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感觉如何?”叶知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
林听若循声望去,正对上叶知蹲在面前、笑意盈盈的脸。她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昏迷前的一切,连忙坐直身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听若感觉…好多了。”
她活动了一下恢复如初的右手,感受着体内那股奇异的舒适和清明,心中充满了感激和震撼。这位叶先生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
“举手之劳,林姑娘不必客气。”叶知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指了指厨房方向,“这诊金…是不是该结一下?一碗阳春面,可不够抵我这‘妙手回春’的功夫。”
林听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讨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方才的感激和震撼都冲淡了不少。她正要开口,却听叶知接着说道:“这样吧,看在你家阿福手艺还不错的份上,诊金就免了。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林听若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转的脸庞:“…林姑娘你欠我的‘剑鞘’,还有这碗‘救命面’的利息,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我这老伙计天天裸奔,怪不好意思的。还有我这肚子,”他拍了拍肚皮,“刚垫了个底儿,离‘救命’的标准还差得远呢!”
林听若:“……”
她看着叶知那副理直气壮讨要“剑鞘”和“救命面”的模样,再看看他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位置(木剑还裹着布在书房),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位爷的关注点,永远如此清奇!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压抑痛苦的咳嗽声,从前堂通往后院的门洞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吴妈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药罐,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她显然是被之前的动静惊醒了,脸色还有些发白,看到林听若精神尚好,才松了口气。
“小姐,您没事就好!吓死老奴了!”吴妈声音带着后怕,将药罐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浓郁苦涩、却又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老奴想着您受了惊吓,特意熬了碗安神的汤药,您趁热喝点?”
浓郁的药香在空气中氤氲开来,这熟悉的味道,带着家的暖意,让林听若紧绷的心弦又松了一分。她点点头,正要伸手去接吴妈递过来的药碗。
突然!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沉闷、都要…急促的剑鸣,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重重墙壁,从林家小院深处——从书房方向——骤然响起!
那声音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太古凶兽,在深渊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发出的暴怒低吼!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整个林家小院,乃至整个米行前堂的地面,都随着这声沉闷的剑鸣,极其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哗啦!
桌上的药罐猛地一跳,盖子被震开,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溅在桌面上!
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阿福和吴妈同时惊呼出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
林听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之前面对毒针、面对那刺客自毁时更加恐怖!仿佛有无形的、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叶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仿佛穿透了重重墙壁,死死锁定书房的方向!眼神冰冷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
“老伙计?”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和…冰冷的杀意!
这声剑鸣…不对劲!
它不是在警告,不是在愤怒…而是在示警!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危机示警!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而且是能让他那柄沉寂的“老伙计”都感到惊悸的东西!
叶知缓缓站直身体,周身那股慵懒随意的气息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他看了一眼桌上泼洒的药汁,又看了一眼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林听若、阿福和吴妈,脸上重新挂起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但眼神却深不见底。
“啧,看来这‘夜宵’吃得不太平啊。”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吴妈,药洒了,再熬一罐,记得…加几片姜,夜冷,驱驱寒气,也驱驱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