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理那句带着戾气的低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紧绷的心弦上激起更深的涟漪。吧台角落那个年轻侍应生——阿哲——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踉跄着,抱着差点脱手的杯子,仓惶地退向后台通道幽暗的入口,瞬间消失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那最后一眼的惊惧,如同烙印,深深灼在我的视网膜上。
“林少,不好意思,新来的不懂规矩,扰了您的兴致。”陈经理迅速切换回那副滴水不漏的谄媚面具,搓着手,额角的细汗在幽蓝灯光下闪着微光,“您看……”
“他叫什么?”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目光依旧钉在阿哲消失的方向。
陈经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警惕和……慌乱?他干咳一声:“哦,他啊,叫小哲,刚来没几天,手脚笨得很,就是个打杂的。林少您放心,我回头就……”
“带我去看看你们这里‘打杂’的地方。”我再次截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迈步就朝着阿哲消失的后台通道走去。那里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散发着潮湿、消毒水混合着廉价香精的复杂气味。
“林少!林少!”陈经理这下真的慌了,小跑着跟上来,试图阻拦,“后面都是仓库、更衣室,又脏又乱的,没什么好看的!您金尊玉贵,别脏了鞋……”他肥胖的身体挡在我前面,眼神闪烁,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越是阻拦,我心头的疑云就越重,那股冰冷的怒火也越烧越旺。苏晚的帆布包,那块深褐色的血迹,日记里惊恐扭曲的警告,还有阿哲那如同看见厉鬼般的眼神……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这个华丽地狱深处不为人知的肮脏角落。
“让开。”我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林氏继承人特有的、不容抗拒的威压。陈经理被我眼中翻涌的戾气和冰冷刺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褪尽。
我一把拨开他,径直走向那幽暗的通道。通道狭窄而压抑,墙壁斑驳,头顶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光线昏暗。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隐约的食物馊味。两侧是紧闭的门,有的标着“清洁用具”,有的标着“员工更衣室”。
刚走几步,通道深处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里,隐约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有一个男人不耐烦的低吼:“哭什么哭!晦气!赶紧收拾干净滚!想干就干,不想干趁早滚蛋!外面多少人排着队呢!”
我的心猛地一揪。脚步无声地加快。陈经理在后面追着,声音带着哭腔:“林少!林少您听我说……”
我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这是一间狭小的杂物间,堆放着扫把、拖把桶和凌乱的清洁剂瓶子。角落里,阿哲蜷缩在地上,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他身上的侍应生马甲被扯开了几颗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一个穿着保安制服、身材粗壮的男人正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烦躁。地上,散落着摔碎的玻璃杯残片和一滩水渍。
更刺目的,是阿哲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上,那几道新鲜的红痕,像是被粗暴抓挠或推搡留下的印记。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刀,射向那个保安。
保安显然没料到会有人闯进来,尤其是看到后面脸色煞白、拼命使眼色的陈经理时,他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有些无措地看向陈经理。
“没…没事!林少!就是这小子笨手笨脚打碎了东西,我教训他两句!”陈经理赶紧抢着解释,上前一步想把保安挡在身后。
“教训?”我向前一步,逼视着那个保安,“用手教训?”
保安被我盯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不…不是…是他自己不小心撞的……”
“不是!他推我!还掐我脖子!”蜷缩在地的阿哲突然抬起头,带着哭腔嘶喊出来,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惧,他指着那个保安,又猛地指向陈经理,“还有他!他刚才在外面就想赶我走!还威胁我敢乱说就让我在这行混不下去!”
“你他妈放屁!”陈经理气急败坏地怒吼,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抬手就想打过去。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封的禁令,瞬间让陈经理抬到半空的手僵住了。他看着我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蹲下身,看着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的阿哲,尽量放缓声音,但里面的寒意依旧让男孩打了个哆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别怕。”我的目光扫过他脖颈上的红痕,语气加重,“一字一句说清楚。谁欺负你?为什么?”
阿哲惊恐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眼神怨毒的陈经理和保安,巨大的恐惧让他牙齿都在打颤,眼泪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开口。
“林少!您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就是想讹钱!”陈经理急声道,额头上的汗珠大颗滚落。
“讹钱?”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陈经理,看来你对这里的管理很有一套。员工受了委屈,反倒成了讹钱?”我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集团监察部负责人的电话,“张叔,是我。带几个人,立刻来魅影会所。对,现在。查点事。”
“林少!林少!”陈经理听到“监察部”三个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误会!都是误会啊!您高抬贵手……”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目光重新落回阿哲身上。男孩的恐惧依旧浓重,但看到陈经理瞬间垮掉的样子,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是一条短信。
我皱着眉,在陈经理绝望的目光和阿哲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掏出手机。
屏幕上,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点开。
只有简简单单、冰冷刺骨的两个字:
「别查。」
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我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杂物间狭窄的门口、昏暗的通道尽头,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窥视的角落。是谁?谁在盯着我?是“他们”?苏晚日记里警告的“他们”?这条短信,是警告,还是……威胁?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回音。口袋深处,那片坚硬的银杏叶轮廓,仿佛又灼热地烙了上来。苏晚惊恐的笔迹、阿哲脖颈的红痕、陈经理眼中的怨毒、还有这条突兀冰冷的短信……魅影华丽的幕布,仿佛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其下涌动的、粘稠的黑暗。
别查?
我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底的寒意却凝结成更深的、不可动摇的执拗。
这深渊,我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