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醒·引路人

孤绝峰顶,罡风如亿万把淬毒的冰刃,在墨渊那句泣血的嘶吼被撕碎卷走的瞬间,仿佛陷入了刹那的死寂。唯有峰体深处传来的沉闷嗡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在脚下冰冷的岩石中持续震颤,提醒着这方绝地的凶险与禁忌。

月璃琉璃色的眼眸,清晰地映着墨渊脸上汹涌滚落的、滚烫的泪。那泪珠砸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被凛冽的风蒸发,只留下浅浅的盐痕。她微微歪着头,那只落在他背脊鞭痕上的冰冷手掌并未移开,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按着那凸起的、象征着百年苦痛的狰狞轮廓。

“一……百年?”她空灵的声音重复着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词汇,如同初生的精灵在咿呀学语,带着纯粹的疑惑,“那……是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在墨渊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头反复切割。百年的等待,焚心的执念,换来的竟是如此懵懂的一句询问。他喉头剧烈滚动,想解释,想呐喊,想将百年孤寂与蚀骨思念尽数倾泻,却被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与灭顶的绝望死死扼住了咽喉,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

“轰隆!!!”

孤绝峰深处那沉闷的异动骤然加剧!整个石台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猛烈地颠簸摇晃!脚下坚硬的黑色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更多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悬空石阶入口处那块崩裂的“止步”古碑,在这狂暴的震动中轰然垮塌大半,碎石如雨坠入深渊!

狂暴的罡风瞬间增强了数倍,裹挟着锐利如刀的冰屑和碎石,发出撕裂天地的咆哮!玄晶冰棺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月璃的身体在这突如其来的剧震中微微一晃,赤足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形略显不稳。她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如同幼兽感知到危险。然而,她更多的注意力,似乎依旧停留在眼前这个被巨大痛苦淹没、泪流满面的陌生男子身上。那只按在他背脊伤痕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仿佛一种笨拙的支撑。

墨渊强忍着背脊鞭痕处因震动而加剧的灼烧剧痛,以及体内诅咒之力的疯狂躁动,猛地抬头!他看到了月璃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警惕,更看到了她依旧停留在他身上的、带着纯粹困惑的目光。这目光,比脚下的深渊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与绝望。

不能留在这里!峰体异动加剧,此地已危如累卵!更重要的是……父亲!还有宗门!这惊天动地的异象,绝对瞒不过守拙堂里那个枯坐的老人!

一股混杂着保护欲和巨大恐慌的冲动瞬间压倒了心头的悲怆。他必须带她离开!离开这随时可能崩塌的绝地!

“祖师!”墨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此地危险!请随弟子……离开!”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罡风的咆哮中断断续续。

他强撑着因剧痛和灵力枯竭而颤抖的身体,试图伸手去扶月璃的手臂。然而,那只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拂开。

月璃微微后退了半步,赤足踩在冰冷的岩石上,琉璃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初生者本能的疏离和……审视。她似乎并不理解“危险”的含义,也不明白为何要“离开”这个她刚刚苏醒的地方。她的目光在他痛苦扭曲的脸上和伸出的手上扫过,最终落回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里。

“离开?”她重复着,声音依旧空灵,带着疑问,“去……何处?”

墨渊的心猛地一沉。遗忘!彻底的遗忘!她不仅忘记了他,忘记了前尘,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本能都如同白纸!他看着她那双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去……安全的地方。”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无比。安全?这偌大的青玄宗,对她而言,何处安全?对她这个每百年醒来便遗忘一切的长生祖师而言,何处又是真正的归宿?这个念头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威严、却难掩疲惫与惊怒的厉喝,如同滚滚雷霆,穿透了狂暴的罡风,从悬空石阶的方向轰然炸响!

“逆子!尔敢亵渎祖师圣体?!”

墨渊浑身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狭窄的石阶入口处,掌门墨承天的身影赫然矗立!他须发皆张,玄色的掌门法袍在罡风中猎猎狂舞,周身散发着元婴后期修士的恐怖威压,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他身后,数名气息沉凝、身着长老服饰的青玄宗宿老紧随而至,人人脸上都带着惊骇欲绝的神色,难以置信地望着石台上那口洞开的玄晶冰棺,以及棺前那白发如雪、赤足而立的身影,还有……那个离祖师如此之近、一身狼狈的墨渊!

墨承天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雷霆,瞬间锁定了墨渊,以及他那只曾试图触碰月璃的手臂!那目光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墨渊焚烧殆尽!更深处,是难以言喻的恐惧与一种……大厦将倾般的绝望!

“墨渊!还不速速退下!跪下向祖师请罪!”墨承天身后的执法长老须发皆白,此刻目眦欲裂,厉声呵斥,声音因惊怒而颤抖。祖师冰棺被开启,圣体被惊扰,这在青玄宗是足以震动天地、倾覆宗门的滔天大祸!

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压向石台!墨渊本就枯竭的灵力与剧痛的身体在这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膝盖一软,险些跪倒!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硬生生挺直了脊梁!背部的陈旧鞭痕在这强大的威压刺激下,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灼烧的剧痛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防线!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从墨渊喉间迸出!他身体剧烈痉挛,眼前阵阵发黑,额角青筋暴起如虬龙,冷汗瞬间浸透全身!他猛地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深深陷入冰冷的岩石,手背上青筋狰狞盘绕,才勉强维持住身形不倒。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神经。父亲那燃烧着怒火与恐惧的目光,长老们惊骇欲绝的面容,还有身后那懵懂无知、如同初生幼鹿般纯净的月璃……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困在绝望的深渊。他体内的诅咒之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在威压和剧痛的双重刺激下,疯狂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压制,背脊的鞭痕处隐隐透出诡异的暗红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墨渊几乎要被剧痛和威压彻底碾碎之际——

一只冰冷的手,再次轻轻落在了他那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的背脊之上。

那只手,属于月璃。

她似乎并未感受到那足以令元婴修士窒息的恐怖威压。她的目光,越过了墨渊剧烈颤抖、痛苦蜷缩的背影,落在了石阶入口处那群气势汹汹、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人影身上。

墨承天和几位长老心头巨震!祖师的目光……看过来了!

那目光,清澈依旧,琉璃色的瞳孔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倒映着他们惊怒交加、威压滔天的身影。然而,在那极致的清澈之下,在那初醒的懵懂之后,似乎有什么更深沉、更古老的东西,被这充满了敌意与冒犯的威压……轻轻触动了。

没有愤怒,没有威严,只有一种……如同神灵俯视尘埃般的平静。平静之下,是万载冰川般的漠然。

她微微蹙了蹙眉,那只落在墨渊背脊上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到极致的寒意,无声无息地自她指尖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墨渊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

这股寒意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冻结万物的本源力量。墨渊体内那疯狂躁动、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灼热诅咒之力,在这股纯净寒意的笼罩下,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狱,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被冻结、凝固!背脊鞭痕处那灼烧灵魂的剧痛,也如同被冰封一般,骤然平息!

墨渊身体猛地一僵,如同溺水之人被拉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那几乎将他撕裂的痛苦,竟在这只冰冷手掌的轻触下,诡异地平息了!

他难以置信地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只能瞥见月璃素白的衣角和她那只落在他背脊上的、冰冷的手。

墨承天和几位长老更是瞳孔骤缩!他们清晰地感受到,当祖师那只手落在墨渊背上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亘古的冰寒法则之力瞬间弥漫开来!他们释放出的强大威压,在触碰到这股无形寒意的边缘时,竟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瓦解!仿佛他们的存在本身,都被这股力量排斥、冻结!

这……这就是长生祖师的力量?!仅仅是无意识的接触,便蕴含如此恐怖的法则之力?!

墨承天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骇然取代,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而沉稳,却依旧难掩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玄宗当代掌门墨承天,携宗门长老,叩见月璃祖师!”他率先躬身,深深拜下,姿态恭敬到了极致。身后几位长老也如梦初醒,慌忙压下心中的惊骇,齐齐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敬畏与惶恐:

“叩见祖师!”

石阶入口处,一群在修仙界跺跺脚都能引发地震的大能修士,此刻在狂暴的罡风中,对着石台中央那个赤足而立、白发如雪的身影,恭敬地低下了头颅。

罡风依旧在呼啸,峰体深处的异动仍在低鸣。石台上,气氛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月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深深躬下的身影,如同扫过几块无关紧要的岩石。她的注意力,似乎很快又回到了眼前这个刚刚经历了剧痛、此刻正喘息着的陌生男子身上。那只落在他背脊上的手,并未收回。

她微微低下头,靠近墨渊因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肩背,清冽的冷香再次萦绕在他鼻端。她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琉璃色的眼眸中,那纯粹的困惑似乎更深了些。

“他们……”她空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纤细的手指指向石阶入口处恭敬肃立的墨承天等人,然后又轻轻点了点墨渊因痛苦而汗湿的鬓角,“……让你很痛?”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落在墨承天等人耳中,如同九天惊雷!

墨承天身躯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身后的长老们更是脸色煞白,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祖师此言……是何意?!难道她认为……是他们伤了她眼前这个人?!

墨渊的心脏也因这句话而狠狠一抽!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月璃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写满对他“痛苦”来源探寻的眼眸。这懵懂无知的关切,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如刀绞!

“不……不是!”墨渊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维护,“他们是……宗门长辈!是来接引祖师的!”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因身体的虚弱和那只依旧按在他背上的冰冷手掌而动弹不得。

“接引?”月璃重复着这个词汇,琉璃色的眼眸中依旧是一片懵懂。她似乎对这个词的理解,仅限于字面。

墨承天何等老辣,瞬间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保持着最恭敬的姿态,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洪钟大吕,穿透罡风:“启禀祖师!弟子墨承天,奉青玄宗历代掌门之命,守护圣峰,恭候祖师圣驾!祖师沉眠初醒,灵台澄澈,乃宗门无上幸事!此地凶险,罡风酷烈,恐损祖师圣体清辉。弟子斗胆,恳请祖师移驾‘澄心殿’,容弟子等侍奉左右,为祖师涤尘净心,详述此间天地因果!”

他话语恭敬,条理清晰,将姿态放得极低,更是点明了“沉眠初醒”、“灵台澄澈”,暗示他们完全理解并接受祖师遗忘的现状,并提出了明确而“安全”的去处——澄心殿,那是青玄宗供奉祖师、最为清净庄严之地。

月璃静静地听着,琉璃色的眼眸里映着墨承天恭敬的身影,又缓缓移向墨渊苍白紧绷的脸。她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接收着这些陌生的信息。

“澄心殿……”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目光再次落回墨渊身上,那只落在他背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衣袍的褶皱上轻轻划了一下,带着一种懵懂的依赖感,空灵的声音清晰地问道:“你……也去?”

这句话问得自然而然,仿佛在她初醒的认知里,眼前这个让她感到“痛”、又似乎能平息她触碰带来的某种“不适”(她尚不理解那是墨渊体内诅咒与冰棺气息的冲突)的男子,才是唯一能让她产生微弱“联系”的存在。至于那些自称“弟子”、姿态恭敬却让她感到莫名疏离的人,并不在她的优先考虑范围。

墨承天和几位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祖师的关注点……竟然完全在那个逆子身上?!

墨渊的心,却因这句带着懵懂依赖的询问,再次被狠狠攥紧!那冰封百年的孤寂深渊,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弱的火星。他猛地抬头,迎上月璃那双纯净的、带着询问的眼眸,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清晰而肯定的回答:

“弟子……护送祖师前往澄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