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五)寸心珠(4)素帏红绢

兆凌得了金橘和玉荔二人的证词,才知道腾龙国繁华的迦仙州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虎狼窝,而这毒如蛇蝎、猛过虎狼的首恶之人,竟然是兆氏的至亲,是他的嫡亲姑父!兆凌收了小鸳记录的两姐妹的供词,决定彻底安顿好所有的证人——怀德,他现在不肯去龙都,阿凌顺了他的意,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而金橘两姐妹,由吴副将护着送回龙都——这二位姑娘,阿凌预备将二女送到玄英观,让她们以后做清月道长的徒儿。阿凌想着,林清月其实是个神医,定可以在白日里以医术好好救护金橘。可怜的是,仅仅三天,原本伤势稳定的金橘姑娘就在路上去世了。她甚至没有亲见欧阳方的下场,就因为浑身火灼旧伤复发而离世了。阿凌是一早就让纪医士随行的,纪老也非常尽心,但是,他也没能挽救金橘年轻的生命——

这个夕阳满天的日子,兆凌站在迦仙州衙署院中的一棵垂柳之侧,接到了金橘离世的消息。阿凌默默垂泪良久,他一手压了隐隐生疼的胸口,一手出力扶住了柳树,歉然望了望身侧的小鸳,努力掩住胸中的万种幽怨激愤,故作平静道:“世事无常…再苦也没有法子…阿鸳,一个人的结局并非善恶可定,也不能顺从人意而定…我不想让她们落在欧阳贼子手里…所以趁早叫她们远走龙都…也叫纪老先生照顾她们…为什么…姐夫说世上没有天意,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我活着,亲眼看见这些残忍的结局,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呢?”

小鸳知道,他那性子是改不了的!接了那无辜姑娘的死讯,他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阿凌是受不了抛别之苦的,此刻这个姑娘,虽说与他只有匆匆一面之缘,但是她的离世,已经足以让他痛断肝肠,伤心不已。小鸳明白,他这么一个七尺男儿,如此心软意痴,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可又有什么法子?这就是夫君天生的性子,他前后经了多少事?没法子,改不得,劝也劝不得,小鸳也不劝他,只陪他一起伤心——美好的或平凡的生命,都是一样的,人在各人心中自有远近,但生命如落花飘逝,实在堪怜堪悲。

眼下那欧阳方的罪状、以及证人的供词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阿凌只是还在等着另一个人。

阿凌要等的人是潇王爷。何忠义在演武场日夜练兵,决难轻动,程得胜到雪戟国去寻惜花了,也来不了,流光来的时候,并没带上禁卫军人马,现在能调用的,仅仅只有州里的二百多人。这点人手,想要当众连根拔起大长公主驸马,恐怕是不夠的,他必须获得潇王爷的支持,调来禁卫军大队人马,以最小的代价最快速度解决这件公案!没有人比阿凌自己更清楚,半年毒发之期的大限仅在六月,而现在已是二月,况且兆凌平素体质便是孱弱,怕也未必撑得到六月里!他不禁满心凄凉的暗想道:欧阳方是可以耗的,我却耗不起!只有修书,用飞马递去,求潇王赶紧来援!飞书已发了三天,可兵马前来,最少还要拖上三日呢!但愿这三日平安吧。

潇王爷接到了这飞书后,是极为犹豫的。同样矛盾的还有叶孤鹤!上回梁佑宁冒充其兄参加官员考评,其后莫明被杀的事儿发生之时,孤鹤就怀疑到了欧阳方,但是,他真的不希望阿凌去动欧阳方——叶孤鹤以前是一个刚直方正的人,可他现在不觉早生了私心!别的大臣们把兆凌视作代理的准帝皇,而孤鹤就更为复杂: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阿凌做一位明君,可是,真遇到事,他又护起犊子来!他不希望阿凌得罪亲贵,不希望有人归怨于他呀!他心里斗了一回,没有为大长公主驸马求情,而是去劝潇王赶紧领人上路——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可千万别再有这事儿了!阿凌呐!皇权可不只是一个身份呐,你那和我爹当初一样的性子,可怎么好呀!

掌朝太妃李媚,潇王的祖母,她却极其支持阿凌此举——她自己本就是极重情义的性子,这些时日听自己的密友刘冰泉吹风儿,她自问已十分了解阿凌的性子!她在后宮拍了板,定下潇王遵旨,火速点禁卫军去援!

然而,这等待的最后三天,才只过了两日,一身缟素的七姑父欧阳方,竟然哭天抢地地率先来到了迦仙州官署里!

阿凌斜靠着原属于欧阳值的蓝色软靠,一手搭着护手软握,一手无力地撑着头,神色好像极倦怠一般,第一回正面见了欧阳方。

欧阳方含仇带怒,他那眸中有泪,人虽伏拜于地,他却蹙起英气双眉,那双锐利的眼中带上挑衅之意,桀骜不驯地看向这个病弱的内侄子:“确实是个文秀的小子啊,他那眉眼五官确实秀气好看,但有什么用?只看那双眼,水波似的,好像一点子狠劲也没有!这个人,这初春天,青绿春袍子外头,却已换上了极品雪狐裘!一个自身难保的病秧子,却飞书诛杀了我的儿子,还在暗地里查我?小子,快和你的花花江山还有画上娇妻作别吧!明儿,姑父就送你去陪表弟和姑妈!没法子,我得棋先一招啊!”

阿凌也隐着怒意瞧这位相貌堂堂的姑父。兆凌已经很努力了,但他那性子还是藏不起!他心里念及萧佩兰、金橘、秋辰、秉德、怀德各自的悲惨,他就从骨子里恨极了这个人面兽心的恶贼!不知不觉,那恨意就堆上了他那清俊的脸!

他的脸色不觉冷肃下来,剑眉紧蹙,表情严峻地瞧上眼前这个人:“姑父,表弟伏法,小侄知道您也不好过。可是,您莫怨阿凌!表弟做错了事,自有惩罚,不论天罚人罚,或早或晚,该来的总要来的,谁又能躲得过呢?您难过,小侄也解劝不得,您也节哀看开些,坦然受了吧!”

欧阳方眼见那兆凌颤着身子好像枯笔蘸墨般咳了一会子,好容易喘息略定,就转眸柔弱地看向他道:“姑父,表弟我是不能去祭的,却还劳烦姑父在大悲中来看我!姑父有心了,小侄在州里叨扰多时,不日就要回去的。”

欧阳方闻言放声哭了起来:“皇上啊…欧阳值虽是犬子,他犯了王法,该死!姑父哪里是为了他呀!这个逆子!他把大长公主殿下,你的姑母给活活…活活气死了呀……啊!啊!”

欧阳方说着号啕痛哭起来,那双手狠狠捶了几下地,他又带着恨意猛磕了好几个头,弄得自个头破血流好不狼狈!他额角的血迹滴在地上,地上的血迹又染到手掌上,一时他手上、地上全是淋漓鲜血!欧阳驸马额上的伤口不小,他抬了手狠狠抹了一把,那血印子红了一片,欧阳方举起一双血手撑了地,又朝着阿凌磕了几个头道:“皇上!可怜你姑父一家被五郎小贼连累,都成罪人了,你姑母是死不暝目啊,呜呜呜!姑父求圣上明日去见你姑母最后一眼,随便当着吊客们给句原谅我家的话,也好让殿下她…她走的安心啊!圣上啊…看在至亲一场,求您就应承七姑父我吧!”

阿凌下位虚搀了欧阳方一把,强自隐下心头的寒意,开口温言劝道:“姑母那性子虽暴烈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呐!姑父放心请回,明日,皇帝不来,小侄兆凌也要来送姑母的!流光…你去,一路和姑父同轿回府,好生替我搀扶着他!姑父…您看开点!这生死之际,半点不由人…也是没法子…唉!”

流光接了眼色,冷然对欧阳方道:“驸马爷慢走,待流光好好同轿送你回去!”

欧阳府的暗线早已在暗处布好多时。欧阳方的府邸被监看多时,这时,他本人已被彻底软禁了。但欧阳驸马一点都不怕!因为他老早预留了后手!奇为军和手下早已沿楼中地道自白玉楼跑到了驸马府!可明日,距潇王爷赶到的最快时间,可还差着一天呢!明日,其实就是一场明刀明枪正面硬拼——就算带上州中全部人马,在人数上也没有任何胜算。没有胜算,也要去,一刻也拖不得!

琮国公主的丧礼,正是次日。这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却是一个大晴天!昨日晚上,阿凌吩咐小志到街上的成衣铺连夜置办了许多素衣——阿凌冥思苦想了一整晚。他要在这个丽日当空的日子,在琮国公主的灵前,拽下欧阳方这个欺天害民的恶贼!如果天命有限,也要在有限的日子里多干点实事,说不定…还能多续点缘份呢!

欧阳方已做了万全准备。他豢养的弓箭手,早已在公主灵堂会场那一圈素帏白幡后面埋伏停当,灵堂正中的奠字,居然是凶手欧阳方亲手写的——对,看官猜对了。欧阳驸马比阿凌快了一手,公主其实已死了三天,正是卫流光“借人参”那日晚间受了欧阳方那一推,伤了肝脏而亡!欧阳方利用秘不发丧的三天,做了许多应对,包括隐匿家产、烧毁卷宗、收买梁氏众妾、调兵遣将等等,他本有足夠时间跑得无影无踪,可他没有,他只因内心对兆凌的无视,还有,他竟还存着替儿子复仇的心,所以,他选择坐守府中,张网以待!

公主丧礼,莅临的人却不是很多!欧阳值在都城问斩,公主新亡,欧阳方的府门口,现在多了一队人日夜监视,施副将的手下兄弟不发一言,宾客们却也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这些来的人呢,大多是不得不来——欧阳驸马把控州务总共已将近二十年,这些人的把柄都落在驸马手中,不到他死,不敢不来啊:梁佑安不明不白死了,其前任焦大人告老六十四天后去世了,焦大人的前任挂冠而去,改当道士……这还仅是州官,那萧佩芫那样的小官、属员,这些年遭难的……唉!

然而,天快到午时了,会场庭中热了一些,公主的乌金木宝棺上,那朵白纱绢花分外醒目,宝棺左右各有一只化纸香鼎,鼎中香烟缥缈,灵筵场上灵乐悲壮,一地的黄纸钱飘飏如蝶,一身缟素,头戴冲天白纱孝冠的欧阳方,表面镇静,其实心里焉有不心慌的道理?他一个个回了其它客人的礼,可却不见阿凌!他的耐心快没了,这小子,难道他果真识趣不来了?哼,不来算他知进退!

可欧阳驸马猜错了!阿凌不仅来了,还穿上了只有正式登基才能拥有的,腾龙历朝先皇代代相传的宝物——龙麟护心软猥甲!去年阿凌他爹书君帝上战场就因没穿这衣服才驾崩,这却也不是偶然的!因为前任的西康帝是他弟弟,西康帝死的早,他西康爷可能压根就没料到自己早死,所以根本没把这甲传在书君帝手里。传位给书君帝的明太后,却是西康帝的亲娘,可她不是书君帝的娘呀——隔层肚子隔座山,更何况兆迁人缘极差,明太后明明知道有,临死也握紧了不拿出来啊。明太后薨逝的时候,悄悄拿出来交给了张玉喜——他现在又改回本名张喜了!张老得意的想,这句话可以用上了——当年太后临终口谕说,“一定要宝甲配明君啊。”兆凌…凌哥儿是不是明君?这不好说,但张老却绝对相信,他就是,一定是!张老现在私传宝甲,是违制的,因为阿凌是代理的,还没有正式登基呢!可去他的违制!现在,皇上就有危险啊,自己又没法出力,所以,他想也没想,一早他就带上了,上回接任务回龙都时,他走之前就把宝甲拿给了阿凌!

欧阳方左等右等,不见兆凌到来,心里正没着落时,只见阿凌只由流光一个人陪着,踏着那一地黄钱,向着琮国公主灵前跪了,无声的落了一会子眼泪!

他今日里,和昨日大不相同!头上白纱缀金龙珠小冠,身上素底暗花银色行龙卷云素袍,腰间金龙头宝带束住他那极细腰身,他却是方步沉稳,速度合宜,行走生风,他那双眉也不知是否为了紧张而有些蹙起,那双桃花美目,极正气地平视前方,眸中时而隐隐现出的忧思之色,却绝不是为了欧阳方!

“不一样啊,不对!这几步气势非凡,与昨日在官署相见的样儿,那是天差地别!这分明暗隐锐气,对我别有所图?”欧阳方这样想着,见阿凌只在公主灵前叩了几个头,便仪态甚优雅地站起身子,道:“姑父少待!小侄还有几句要紧话要在姑母灵前说呢!来人,朱笔伺候,捧白绢上来!待小侄亲写祭文,告祭我七姑母!”早有流光座下两个新晋的小将,这时才抱着文房自门口跑着上来,一左一右拉拽住白绢一边。

那兆凌眼含悲悯凄然之色,自取了左边小将军拿来的一支硃砂笔,自右往左,边写边泣,珠泪抛落却又沉声朗言,不急不徐宣道:

维腾龙国书君三十一年岁次甲寅,二月晦日,不肖内侄凌,谨伏泣哀告于七姑母琮国公主殿下灵前曰:

哀哉姑母,中年遽亡。素怀烈性,冷雨摧芳。一念亲恩,痛断肝肠。狂风哪处,疾雨何方?恨彼绝情,罪过无常!彼实暴虐,败户栽赃,彼实无德,蜂狂蝶浪。彼实背义,毒胜砒霜。其何狡诈,言似贻糖,其何欺心,李代桃僵。其何阴险,猛虎作伥。其何凉薄,毁玉埋香。致请诸神,停风止雨,收其肆虐,明我心曲。早惩凶顽,还君玉宇。碧天澄明,黎庶心许,贞魂无怨,良善不屈。君如有灵,心随愿转,君如有灵,庇护尘凡,感君盛德,清泪潸潸。平诸冤抑,情重如山。

阿凌一点点卷起二位将军手中的素白丝绢,硃笔墨迹有如血色,那祭文一行行缓缓收起,霎那间一卷素帛已托在兆凌掌中。阿凌惋惜地瞧了瞧手中素卷,忽地剑眉深皱,眼锋如刀瞧上了欧阳方那端正的国字脸——欧阳驸马尽力维持脸色端然不动,可他对视阿凌的眼神却禁不住现出了飘忽躲闪之意。

阿凌移开眸光,将祭文轻轻丢进化纸大香鼎中,然后,语气平稳地慢慢开言问道:“姑父,莫慌。你告诉小侄,姑母是怎么死的?”

欧阳方艰难地跪了下去:“圣上…殿下她是给五郎儿气的得了肝病而亡的呀…唉!我养儿不教,反受其害,我…也悔不当初痛心疾首呀!”

“唉!姑母原来是被‘鬼’所缠呀…可怜呐!姑母——怪小侄一向少见姑母,可怜才见了姑母一面,竟就和您永别黄泉呐!”阿凌说了这几句,眼里珠泪如线不断,那双眉却锁得更紧几分,他那眼风狠狠刮了欧阳方一眼,冷然道:“那您再说说,梁大人、梁佑宁、秉德大师、怀德大师、金橘姑娘、玉荔姑娘、喻秋辰…这些人,或生或死,都遭了难,和姑父你这皇亲国戚,应该没什么相干吧?”

欧阳方向下磕了几个头,垂眸于地颤声答道:“这些人…有几个…姑父我认得是认得,可也都不熟啊…姑父是井底之蛙,向来深居府中,玉荔是相熟的,可她嫁给梁大人是公主做的主,离府后如何,姑父也无从知晓啊…至于和尚…姑父不信佛,我跟着你姑母见过两眼,私下里从没来往的!还有金橘…好几年前我到朋友家喝酒,也见过,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别的我是何从知晓呀?梁家兄弟,官场上的人,这二人和我只是点头之交,也是不熟!喻秋辰啊?他是谁啊,这人是何身份呢?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呐…这些人…他们遭难了?姑父不知啊?!”

“玉瓷萧家呢?他家太爷和二位少爷呢?”

“他家大郎是个赃官!七年前定论了的!都是他!看,这好好的煊赫家业,就这么败了,呸!萧大郎这个败家子!一家子被他害死了!”欧阳方满面正气地骂道:“我爱他家瓷器,欣赏他祖传的手艺,一向待他很好,不想他竟那样!姑父是最恨这种人,我早已和他断交……”

阿凌寒了心,昂首而立不再看他,他那问话的口吻已冷若冰霜,全然将这个姑父视为陌路之人:“他家佩兰小姐,听说是绝代红颜,姑父不会忘掉吧?”

“这…那美人,我与萧大郎交好时认识的她,她是姑父我的红颜知己,后来败了家,她也不知怎样了呀…”欧阳方落了泪,呜呜哭了一回,叹道:“你姑母管得紧,后来…我不知道了呀……”

“哦?姑父是贵人,贵人多忘事!不怪…今日,卫将军还带了一样东西呢!流光!拿出来吧。”流光自怀里掏出的一个灰面本子,上面是何春樵的亲笔供状,何春樵没有受任何刑罚,好好的全招了供,何师爷觉得全推给驸马可以自保,便把自己尽量撇干净了,尽力往驸马身上栽,阿凌傲然看了一眼,丢在欧阳驸马眼前的黄土地上,欧阳方颤着手拿起看了一看,道:“什么都栽给我!这个无义小人,他给我戴了绿头巾,是姑父刻骨的仇人!皇上明鉴,他的话,不能信啊!”

阿凌内心失望已极,心中的痛恨已明明白白地自眼角眉梢透出来,但还是强自压了怒意,不带喜怒地接口:“好…姑父…听说你手下有个叫庄图的人,他后爹是卖瓷器的,我欠他的银钱…你叫他出来吧……”

“哼…兆凌!你与我有杀子之仇,我本就必杀你!不料你今日竟蠢到送上门来!那个庄图,那小子是个好手,可惜他是探子,我又不瞎,他早死了好几年了!兆凌啊兆凌!我的事儿,不怕全告诉你,也不怕你知道…州里的事儿,我问了十九年了!一直没有任何纰漏!七年前这些事…本来也一样,过段日子都可以掩藏过去……”欧阳方恨恨地觑定了阿凌:“我管事儿,是你父皇书君爷默许的,他亲口对我说,要用我制衡迦陵州官,就因为这儿是腾龙难得的富庶之地,他是怕州官权势过重,威胁皇权呐!我之所以被你盯上,也是因为先帝爷,不是他想起来要修皇陵,我能铤而走险去动萧家吗?他家是豪门巨贾,他的税/赋也是州府命脉呐!我有何罪?萧氏不是自愿的?你有何证据啊?玉荔被我沾了?沾个丫鬟下人算什么事,皇上你不是也……”

阿凌本来还拼命耐着性子,听了这半句,他的脸色陡然紫胀起来,忽地自身边取了那缺角玉印,一下朝他面门打了下去:“住口!欧阳方,你累累罪行已遭万民痛恨,仅昨儿下晌接状的两个时辰里,就集了这么些冤状,来……不妨先叫你瞧瞧……”兆凌自阿光手中接了万民信:“你也没那闲心去看!姑父,小侄是来和你拼命,我来时视你为犯官,要用王法判你,如今视你为仇人,你已不是我姑父!萧佩兰是你亲脚踢死,已经由州衙医士徐明据金橘的指认寻见尸首验过了,金橘虽亡,有她生前亲笔供状,签押具在!人证物证俱全,你抵赖不得!你罪犯欺君,十恶不赦,今日断难饶你!”

“你?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欧阳方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血:“是你这病秧子无端自来送死,怨不得我,来人……”

“哼。”流光剑的剑光忽地一闪,流光蔑然瞧了倒地惨死的欧阳方一眼,“阿凌呐,你看见了吧…我方才这嗖的一下,宝剑脱手又收回手中的打法,是三国的一个马将军留下来的…总之是姓马…我的一个师傅说……”

“行了…别说了…阿光!欧阳方白玉楼上可还有跑来的那么多人呢!”

“没点暗里的准备,我哪敢放你来啊。要不…不是白白送了咱们的小命?阿凌呐!欧阳方这个人是自以为是,他手下人根本不齐心!那白玉楼通欧阳府的暗道口被一个姓钱的小子前几日晚上给施将军送包子夹条子通知了我们。原来,碍着我的人,这伙人不敢在欧阳府露面,一直就藏在地道里!施副将昨儿在地道里拿住了奇为军,可能是得了风头,人家想跑的也跑的差不多了。不过,那些想溜的是一个也没有跑得成!现在全在大狱里呢。你眼前这些人都是犯了人命官司的,看来…人家是和咱们拼到底喽!”

本来阿凌的心里是没有底的,施副将早传回消息说欧阳方的私兵实力不凡,这回到了“用兵之时”,他是一定要鱼死网破拼一回的,可见那帷后半日没动静,阿凌也猜出了几分,却又扫了旁侧的流光一下,口气慌乱:“他们有强弓硬弩…不是耍的,你打不过的,多调点人也夠呛呢。”

“就方才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要是射你一通,你穿多少宝甲也没有用啊。出来吧…兄弟们……”卫流光拍了几下手,灵帷后的人跪了一地,流光道:“昨晚欧阳方交待完任务之后,大老晚的,欧阳方的这些人缩在地道中的密室里吃饭,结果全都中了毒!那饭是欧阳方的人发的,毒却还是那个姓钱的小子放的。姓钱的小子见自己的发小小涂多时找不到,他怀疑小涂被奇为军害了;小钱自己升进了白玉楼,却因冒犯了奇二狗,被姓奇的发到了厨房倒溲水!钱小子恨透了这伙人,这人一直在暗里帮我们。这毒还是奇为军交给施将军的买命药,奇为军被抓之后,给施将军控制在我们手里。这个小人为了随时给驸马效力,居然把那害人东西一直贴身藏着,好多种,一个精巧小盒盛着,里头分了好多格…今儿来之前,我瞧过了…开眼呐!阿凌,我劝你别看,寒心呐!现在东西也在州里证物处。奇老板说他自个儿啊,‘是一个本份的生意人,普通卖鼠药的。献给驸马爷的药只为换富贵,那些死的人呀,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可不想要奇珍斋,那都是上头说了算……’,奇二狗交给施副将,施副将交给了钱家小子,钱家小子说服了烧饭的余老伯,这些人吃完断头饭就全死了,除了余老伯外,连发饭的几个也完了。我们的人连夜把他们的尸首运出去,然后就顶了上去。运尸首的时候,倒是惊动了欧阳方手下守地道口的精锐,被我带了一百亲兵灭了。一个也没放回去。我们双方动手的地方离欧阳府远着呢,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欧阳方合该倒运!最后他忘记了把交待好的任务再交待一遍,加之他根本不熟悉这些‘自己人’,这些人平时也没资格见驸马爷呀,你再瞧瞧,过来捧场丧礼的大小官员,看起来人人都跑光了,但他们在府门口都被逮了,全送州里了……”

“阿光啊…办了欧阳方也没有用。我想护的人还是没有护下来!不过,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蒙着眼过!咱们什么也不为,只要给人一个说法!哪怕明天太妃厌了我,群臣踹我回那思过宫,我今儿也要拽欧阳方这贼下来算账啊。”阿凌出了一手,搭上阿光的肩膀:“流光啊,你对我真好啊。这辈子,我也还不清。你说,当初人人都知道,附子城妖人的灵光厉害,你冲上去可能送命呐。我那是一时血气,煽动你领人去打,你也听了…连一个楞儿也不打,你啊…你为我去‘借’人参,这份情我是‘有欠不还’,要一辈子记着的!阿光呐,你啊…打今儿起,你手上每件兵器全算皇封的,要不,又该有人找借口像我那时一样坑你了。等将来选了新皇,这皇封尚方剑就不算了…你以后收点性子,好好的…别惹事儿…流云哥可一直担心惦记你呢……”

“行啦…你也是我哥!我知道你也惦记我的…我都是甘心的,你没坑我,我是甘心的,死也不怨你!可惜…那宝贝人参…早已给欧阳方自己熬汤喝掉了…这是奇二狗说的,应该没错的!唉!你也别泄气…我瞧你今儿比昨儿好多了呢,果然是嫂嫂有法子…你就说吧,这事儿后边怎么办?”

“何春樵,斩。白玉楼的,犯过命案的,也按王法办了。涂庄的尸首有下落吗?奇为军,罪大恶极,也该要斩!可奇为军承认害了小庄,没说出葬处,这家伙今儿一早没等问斩就自己在牢墙上撞死了。咱派人再好好在白玉楼附近的野地里翻翻看吧!要是找到他,便也好好改葬了吧。要是寻不见,也要立个衣冠冢。怀德要是知道了,一定伤心啊。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他的,有的伤口,非要剖开了才能好起来,没法子呀!姓钱的小子,放回家去吧。调旷大人和厉大人来好好善后。那些帮欧阳方干脏事的官员还有本地绅士等,也要查细一点,全都别放过。该平反的,我也要下诏给人家一个说法。那个靳管事……我查到这个人这么多年写了好多举发信,只是从上到下没人理。他当真什么也没有帮他们一伙干…他在那个位子,可真不容易啊。这州官么,就先让靳管事代理,咱们回去之后,再找合适的官员顶上去。阿光…扶我一把……那秉德大师开的药有用,我喝了极浓的一罐子,原来这药是熬着喝才好呢…只是也快没了…我一会儿去寻怀德大师,他有方子的…这个呀…我看比那宝贝人参还好……”兆凌小心拾起他那宝贝玉印,拭去上面点点血迹仔细藏在身边,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地望望项上中剑、颓然伏地的欧阳方,重重叹了一声,道:“他再不好,也是我姑父。人都不在了,别让他走的没点体面。阿光,留几个人帮表姐、表妹办理姑父的后事吧。”

这时,公主灵前是鸦雀无声,阿凌抬眸瞧见了欧阳方和公主的二位女儿,她俩跪在灵台后方——他的表姐和表妹,她二人均已出嫁远地,是接了母亲凶信才回来的,两个夫婿,均是兆氏,一位是柽王爷的远房侄子、一位是棁王的一门远亲,也都在侧,四人眼见欧阳方完了,却都不敢哭。那小表弟欧阳淞缩在后边,眼神空茫,可怜极了!阿凌见了,恭恭敬敬朝他们四位分别作了个揖,柔声道:“各位亲眷!欧阳姑父做事糊涂,伏了国法,阿凌对不住各位,却没对不起姑父!各位念在骨肉亲情,是该好好哭他一番,送他西归,这有什么怕的?姑父那贪赃多占的银子是该要退,但,众位也不用太难过!姑父做的事,伤的是他自己的颜面,和亲戚情份不相干!从今往后,诸位还是好亲戚,大家清清白白的过日子,好好的清白名声,再不会给人污了!只是…那小表弟…他才7岁啊…今后可预备要怎么办呢?”

表姐欧阳氏听了阿凌的问话,大着胆子说道:“这孩子…皇上明鉴,我们也不知要怎么办!表妹和妹夫年轻不会管带他,怕他学了坏,上了父亲老路,你那表姐夫,他性子特别暴,容下我都勉强,哪容得下淞儿啊……父亲生前说,小淞不是他的骨肉,要送到何家去认祖归宗……”

“唉!他还这么小就成了孤儿,给你们丢来丢去的…罢了!淞儿不要你们管!给我带回龙都去想办法吧……表弟…过来吧…来吧……”

阿凌是认真的,他极郑重的牵起欧阳淞的小手,边走边说道:“走吧,表弟!表哥给你想办法。”

回州衙官署的一路上,阿凌坐在车里,一刻也没松过手。流光骑着马护在他车旁,憋着一肚子话也没找到机会问他。好容易到了地方,流光便想问他,你打的什么主意?亲儿子不要,还非要拉那仇人家的表弟一把?

阿凌还是牵着小淞,那双眼却极真诚的瞧上阿光:“阿光,你说,朝里谁合适收养我这小表弟呢?”

流光的五官线条粗犷,十分英气,那双眼大而有神,却透出一些与年龄不合的天真、单纯,那双灵动的眼点亮了他整张脸,他那气质十分独特呢!

“这我还真知道!朝里的漓王爷一向和我交好。虽然呢,他是个公道人,三天两头参我,可都是公事儿。我俩私下里关系也很好的。阿凌,漓王爷兆淇,算起来是你堂叔,正宗王爷呀。他有了三个女儿,就没一个儿子。夫人呢,就一个,那位王妃娘娘我晓得,是菩萨心肠,她为着没给王爷添儿子,一直发愿想过继一个。前年我嫂子原本又怀上了,说好了生男就过继给漓王妃走个过场。哪知桑日人要掳家眷,我嫂子受了大惊,小月了。后来,桑日人还是因我哥官小,又把我嫂子挪在乡下,才侥幸没有逮了我嫂子去。自然,漓王妃过继我侄子的事儿也没有成!”

“漓王……他是皇族呀,皇族不好,规矩多,人拘束,我怕表弟以后不快活……你先把他带去见小鸳,等咱们回了龙都再说吧……我先去迦仙驿馆寻怀德。我预备叫他作证,留他在那儿暂住呢。阿光……”阿凌极热切地瞧了瞧流光,完全就是亲兄弟的样子:“等我回来,就把那宝甲给了你吧。我有你在呢,什么也不怕,我要这玩意儿做啥呀?只是,你得了,可别到处说去。忠义没有,得胜没有,谁也没有!张老才拿给我的,我就给了你,我也怕他生气呢。你要天天穿着它,以后传给媳妇、儿子,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