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一师”

那时,武汉的中等以上学校大抵分公立、私立和教会学校三大类。

长子蔡极忱湖北商业中学毕业后,参加了辛亥革命,民国成立后历任宜昌外交署科员与芜湖县科员。

1915年春节前夕,蔡极忱提前返乡,同父亲蔡宏熩商量二弟襄忱、三弟以忱报考省城学校的事宜。蔡极忱建议,让弟弟们报考公立师范学校——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以下简称为“一师”)。理由是,该校系老牌名校两湖书院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且自1914年7月起,由一代国学大师、中华大学学长(即教务长)刘凤章执掌校印,定能学点真本领。当然,师范学校实行免费教育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

湖北省立一师校长刘凤章

刘凤章(1865—1935),字文卿、亦名耘心,派名华銈,晚号岱樵。清同治四年(1865)二月十五日生于湖北省黄陂县西南(今武汉盘龙城经济开发区丰荷山麓)刘新集林家田湾。他是明洪武二年(1369)黄州府黄陂县令刘拱宸(字守中)直系第十八世孙,幼年启蒙于叔祖馥廷(举人)、采臣(岁贡),后受业于蕲春籍进士黄云鹄(国学大师黄侃之父)而中举。

中举后,因服膺湖广总督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而投身教育,深受张氏及学使高凌霨的器重,刘凤章先后受聘执教于两湖总师范学堂、武昌府师范、支郡师范、武昌中学堂及私立法政学堂,后任职于湖北学务公所,曾赴日本、上海、南通等地实地考察教育,又负责编印《湖北教育官报》《湖北学报》,管理全省教职员的人事工作,践行全省废科举、办学校的教育政策。

蔡以忱报考“一师”时的招生广告

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旧址

民国副总统兼署湖北都督黎元洪,曾属意刘凤章出任湖北教育司长之职,他却之,黎遂改聘其为都督府顾问。私立中华大学筹建之初,陈时父子亦邀其任校长,他只接受学长(相当于现在的教务长)兼校常务董事,以及国学系教授三职。

“一师”源于1904年张之洞创办的两湖总师范学堂。经1912年10月开始动议,次年3月正式在原址创办湖北省第一师范学校。1914年7月,刘凤章成为“一师”的第四任校长,而前三任校长郭肇明、时象晋与张继煦,每人短则二个月,最长不足半年。所以,刘走马上任后,以宋明儒讲学的精神办学,首先制订了“朴诚、勇敢、勤苦、耐劳”的校训,以及校歌,明确办学宗旨。而且通过整顿校务,清理派系,取消门户,招贤纳士,初现生机。在教育史上、在儒林传中,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由于“一师”实行春秋两季招生,所以,春节前,在长兄的带领下,以忱、襄忱兄弟首次踏上进入省城的征程,参加“一师”的春季入学考试。

一路上,他们处处感到新鲜:第一次乘坐火车到汉口,第一次乘长江轮渡从汉口到武昌……于1915年1月15日(腊月初一)抵达,准备参加“一师”春季入学考试。

“一师”的入学考试十分严格,分初试、复试与面试三个阶段,由校长刘凤章亲自面试录取。分别于1月16日(腊月初二)初试、23—24日(腊月初九、初十)复试与面试。

国学名师刘凤章执掌“一师”不胫而走,又实行免费教育,报考者踊跃达826人,1915年计划招收一个预科班正取生50人、备取生30人,录取率不到10%。因蔡以忱兄弟在黄陂两所名校望鲁学堂与道明学堂打下了良好基础,初试与复试一路绿灯。最后刘校长面试时,两兄弟对答如流,一举金榜题名,成为受业于刘凤章先生“王阳明致良知、知行合一”之教的嫡传弟子。

开学那天,蔡以忱兄弟办理报到手续时,学校免费发给他们各两套灰布校服,还要求他们在校期间须经常穿着,并保持整齐清洁。一旦脏了,都必须自己动手洗,不得他人代劳。

作为出生于农家的蔡以忱兄弟,一下子每人发了两套新衣服,这让他们兴奋了好一阵子。他们从心底里庆幸长兄作出的英明决定,也感激学校对贫寒子弟的关照。因为他们家里兄弟姐妹多,又要负责他们兄弟读书,通常是每年春节家里才能给他们添置一两件新衣。而平时往往是穿着长兄的旧衣服。至于自己动手洗衣服,这对于蔡以忱不在话下,因为他已经在道明过了多年的独立生活了。

“一师”包括本部和附属小学两个校区。本部实行五年学制,其中预科一年,本科四年;在课程设置上,刘凤章除保持原来开设的教育、外国语、历史、地理、生物、理化、法制、经济、习字、图画、手工、音乐、体操等课程外,还将原来的修身、国文分别改为公民与国语,另单设伦理学、心理学与生理卫生。

1916—1920年连续五届每年招收一个英文班,亦为五年制,给有志、有力升学的学子以升学的便利。附小则是实习基地,学生毕业前须到附小实习一年。同时,还要赴京津浙等地参观教育,返校作毕业论文。

“儒者必先治生。”蔡以忱入学上的第一课,就是校长刘凤章先生给他们新生年级上的大课——“伦理学”。他对刘先生的第一印象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学问渊博,深入浅出;在衣着上,又朴素无华,犹如邻居大伯一样亲切。

在随后的学习生活里,蔡以忱留心观察刘先生的行止,这位一校之长的名师,时常到教室、寝室向学生嘘寒问暖,对人周到恳笃;往返学校总是步行,极少坐人力车;冬天只穿棉袍,曾看到其背上脱了线,绝不穿皮袄。而且烟酒不沾,甚而连茶都很少饮,在他的衣、食、住、行任何一方面,都找不出丝毫浮华之习。

刘先生虽然与宋明学者所处时代不同,但仍然不遗余力地以传承道统。概括起来主要表现如下:他讲学的动机来自继往开来的真实责任感;他所追求的是,能证验之于身心,证验之于社会的“真知灼见”;他培养的目标,是在人格上能担负得起人类命运考验的弟子。

蔡以忱所学《修身讲义》原版(刘凤章编、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印)

当然,蔡以忱曾听学长们背后称刘校长为“刘阳明”,有人甚至嘲讽他的特立独行是“作伪”或作秀。

有一天,蔡以忱对有人称自己为“杠子队员”迷惑不解。经学长解释才知,原来当时驻扎在武汉的都是北洋军队,军队中有专门从事搬运物资的人力工人(时俗称“长夫”)。由于他们的服装较之正式士兵要差一等,出街时常背着一条粗长的竹竿,逐队而行,人们俗称“杠子队”。而“一师”学生所着校服与“杠子队”类似,故有人称“一师”学生为“杠子队员”。[1]

因为“一师”是实行免费教育的公立学校,进入该校者大都是贫寒子弟。所以,一时间在讲究穿着的女学生中流传着两句口头禅:“文华文而雅,一师穷而鄙。”这里的“文华”,即是美国圣公会于1871年,在湖北武昌城内昙华林创办的教会学校——文华书院,一般招收有钱人子弟。学生校服是青白两色的哔叽呢制服,颇为时尚。和“一师”的“粗布”校服比起来,自然显得“文而雅”了。但崇尚节俭的蔡以忱,并不觉得自己是“穷而鄙”。

就学校的一日三餐而言,蔡以忱就读道明学校时,是由学校集体蒸饭,学生自带咸菜食用一周。到了“一师”后,则是全校同学一起在食堂吃桌饭:六人一桌,四菜一汤。吃饭时,须严格按“吃不言”的规范,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又因早餐总是吃稀饭,所以有人戏称他们“师范生”为“稀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