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薪”劳动

在任何一个文化中,几乎所有的家务劳动的承担者都是女性,几乎所有的照顾提供者也是女性,这些劳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没有得到市场衡量的价值,它们都可以概括称为“无薪劳动”,女性的劳动被大大低估。

我为全职妈妈们粗略计算过她们的劳动付出,孩子处于婴儿期的妈妈,劳动投入的时间多达每天8—10小时,随着孩子成长,妈妈们投入的时间逐渐缩短,一个学龄阶段的孩子,妈妈们投入家务劳动的时间是4—5小时。但是,如果家里老人生病需要照顾,这个时间又将被无限拉长,照顾一位失能老人仿佛再次回到做新生儿母亲的状态。漫长的教育投入推迟孩子自立的时间,而人均预期寿命不断提升又延长了女性照顾长者的时间,育幼和孝长的时间几乎重叠,中年一代女性在长幼之间交织徘徊,作为家庭的照顾者,她们很难享有自由的时间和空间。

劳动的“家务化”导致女性地位降低。在农耕文明产生之前,男女两性地位相对平等,在完全的狩猎、采集社会,女性劳动被广泛承认,女性在部落生活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进入农耕文明后,女性地位在全球范围内急剧下降。而且劳动货币贡献率越低的地方,女性地位越低,通过中国南北地域的经济类型比较,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北方地区,女性社会地位更低。

耕作农业需要足够的力量来操作犁和牲畜,这让男性在生产活动中取得了相对优势,女性则被边缘化转而负责家务劳作。有学者证实过历史上犁耕文明导致男女地位差异。中国以秦岭淮河为界分为南方与北方,北方降水量偏低,以种植小麦等各类旱地作物为主,小麦种植预备环节简单,主要依靠灌溉,通常由一家男性重劳力完成,女性作用微弱。南方湿润多雨,以种植水稻为主,稻种注重水分平衡和控制,需要耗费大量劳力,女性在轻体力劳动上也有相当投入。同时,长三角一带女性承担了采茶、养蚕和纺织等劳动,极大补充家庭货币收入,维系了女性在家庭及社会中的地位。

所以,讨论全职妈妈的社会地位,必须要关注她们劳动的“家庭化”,女性劳动如果难以进入市场进行衡量,那么她们的社会地位也很难获得承认和保障。

2018年,国际劳动妇女节前,韩国统计厅和首尔大学社会学系联合发布了一项统计数据,数据显示,在夫妻两人每天工作时间都超过了10个小时的家庭中,女性下班之后平均做家务的时间是1小时36分钟,而男性平均做家务的时间只有18分钟。女性家务劳动时间是男性的5.3倍。韩国统计厅的调查,将家务劳动细分为照顾孩子、洗涤、清扫等59种,如果折合成韩元,这些家务劳动每年价值达到了361万亿韩元,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4.3%。而《东亚日报》又以该资料基础测算,根据家务劳动评价额,即每小时10569韩元,每天工作6个小时进行计算。计算出全职主妇的家务劳动价值为每月工资19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2万元)。

2017年发布的《中国女性生活状态报告》显示:中国女性每天的家务劳动时间达到了2.6小时,64%的家庭由妻子担当了主要家务承担者,而丈夫承担主要家务劳动的只有7%。

学者董晓原和安辛立在2014年发表文章,她们运用2008年“中国人时间利用调查”数据讨论了中国男女两性在有酬工作时间、家务劳动时间和其他活动时间上的差别,并估算了家务劳动的货币价值。调查人数有3.7万人,调查人口年龄在15到74岁,作者运用了似然非线性回归模型检验得到了女性家务劳动价值,占我国GDP总量的25%—32%,而且这些劳动都是无报酬劳动。与此同时,这篇文章还发现,城市女性每周劳动总时间比男性高10.5小时,处于严重的时间贫困状态。

2019年1月21日,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期间,国际慈善机构乐施会(Oxfam)发布了年度不平等报告《公共服务:普惠全民还是偏待私利》,报告称:“在缺乏公共服务支持的状态下,女性需要承担大量无偿家务劳动……假设全球女性所承担的无偿工作,由一家公司来完成,那么其年营业额将高达10万亿美元。”

199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经济学家贝克尔(Gary Becker)曾经说过:“对每个国家的经济来说,家庭内的生产都是相当重要的一环……家庭和其他居民户,事实上都可以算是小型的工厂,即使是最先进的国家,这些地方也都可以生产出极有价值的商品和服务。”他又开玩笑似的,说,如果要增加国家的GDP很简单,让甲家的主妇到乙家煮饭、洗衣、带小孩,乙家付薪水;乙家主妇再到丙家做,丙家付薪水。依此类推,只要主妇们都不在自己家做家务,全国的GDP就会大幅增加了。

2018年3月3日,全国“两会”期间,全国工商联执委、高级经济师、全国政协委员张晓梅提议“实行家务劳动工资化,切实保障女性权益”。张晓梅解释,她的建议并不是“丈夫付妻子工资”,而是通过法律还家务照顾者公道。她建议,取消婚姻法劳动补偿制度中关于夫妻财产制的规定,让所有家庭中从事家务劳动一方所创造的价值都应当被肯定,其所付出的劳动都应当得到相应的补偿。

华南师范大学教授王宏维表示:“家务劳动不仅是私人的家庭服务,而且对社会国民经济有着重要作用。它生产的其实是最特殊的产品。一个劳动力,必须换衣服、洗澡、吃饭、睡觉,而背后那些照顾性的劳动,提供了完整劳动力的不断延续。而生育、照料和教育孩子,才有新的劳动力的成长。”在我们的社会,生儿育女,照顾老人,长期被视为家庭自己的私事,国家缺乏有效手段让照顾者获得合适的补偿。从事家务劳动的主妇们脱离公共价值平台,无从获得客观衡量,也没有可靠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