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毕兰芝的改革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空间里生活着,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存在什么错误,即使自己的做法会令别人感到不适,那也只是别人感觉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这种说法虽然不对,但是至少我们身边的许多人都存在这种想法。如果每个人都是在相对平行的轨道上疾驰的列车,如果自己行驶的气流带起了一颗石子集中了旁边轨道的列车,那么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错误的是那颗石子的出现;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围绕着自己喜欢的星球旋转卫星,那当两个不同轨道的卫星发生了碰撞,那么这两颗卫星都会相互埋怨对方没有提前规避。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不停地前进,每个人都为停止过思考,但是每个人都没有考虑到自己不愿考虑的人或事,都觉得那些无关紧要。

张子鹤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毕兰芝明白这个昔日阳光的男孩,在倾诉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但是在场的倾听者都明白,再多的委屈与不甘,都不应该是他犯错的理由,更对解决眼前的问题于事无补。

陈婕出现在平城公园荷花池的那天,因为天气冷,张子鹤去了公园外能看见荷花池的网吧二楼去等,他注意到了刘崇福和信于飞、郑强的到来,起初他只是当做巧合。后来他等待了已久的陈婕出现,他喜出望外,她想跟在楼上喊陈婕,想着过去与陈婕见面,那时候的他内心是温暖的,他觉得陈婕终于被自己的真诚打动,准备要接受自己了。可在他还没有喊出口,他就看见陈婕与刘崇福聊了起来,心里开始着急起来,觉得陈婕这是误把刘崇福当成了自己,他甚至后悔自己没从开始就在公园里等陈婕的。他的心里很乱,像是一阵寒风在心头吹过,心里刚刚升起的暖意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他无所适从的点燃一根香烟,站在那个窗台后面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他决定再写信跟陈婕说明一下,但是他发现自打从公园回去后,校园里的刘崇福、郑强等人很奇怪,他们甚至拿着信去了广播站,还每个课间去车棚里观察陈婕的车筐,甚至一直盯着车筐看。面对这些反常的举动,他思考了很久,他确定他们几个人是一开始就偷看了自己给陈婕的信,现在似乎要找到自己,好逼迫自己不要说出实情。但是他没有放弃,他躲在暗处,观察着这几个人的行动,每次都是趁着他们几个不在班级呆着的课件偷偷把信放进去。他觉得陈婕会看见他的信,但是后来他发现陈婕和刘崇福、金鑫、信于飞几个人,周五放学都会一起走,他开始心灰意冷,他觉得陈婕已经不在乎这件事情的实情了,他甚至觉得陈婕有些陌生。

下雪后,清理积雪的时候,他看着刘崇福、信于飞、郑强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清理着积雪,时不时的打闹,他觉得他们的欢笑简直就是对自己的嘲弄,于是他团了几个雪球,扔向李谦,然后用手指给李谦他们是刘崇福几个人搞的鬼。那天他很高兴,事情在向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李谦几个人是学校出了名的暴力派的分子,他们真的和刘崇福几个人打起来了,他看着自己班的几个同学被七班的压在地上打,他心里很高兴,于是他高兴的走开,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边的时候,他拿出准备好的机油瓶,像刘崇福自行车的车闸里面滴入了机油,他就是要让刘崇福发生意外,弄好之后他还把机油瓶放在了陈婕的车筐里。他觉得机油的事早晚会被查到,这样一来可以嫁祸给陈婕,让这个辜负自己真心的人受到惩罚;二来也可以警告陈婕,自己心里的话绝不是气愤而已,他要付出行动,去审判每一个明知有错却不愿意改正的人。

后来刘崇福住院了,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他在等待机油的事情被发现,但是并没有,虽然自己的计划没有完全实现,但是他觉得这让刘崇福的胳膊断了,自己的目的也并非完全没有达到。事情发生后短短的几天内,他先是喜悦,后来又害怕,最后慢慢放下了恐惧,开始享受内心的喜悦。直到体育课上,他发现信于飞把金鑫、刘静、陈婕都聚到了一起,他们几个人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坐在他们下风向的张子鹤,将他们的话听的十分真切。那一刻,他才意识到陈婕从开始就反感自己,对自己的关心与微笑,都是虚伪的伪装,而她身边的这些人,早就开始调查自己,现在他们甚至打算去告发自己。

那节体育课的后半段,张子鹤看似平静地坐在操场边,但是内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他心里像是一个战场,万马奔腾,敌众我寡,他单枪匹马的抗争着。他想不到自己的执念只是一个笑话,陈婕几个人从心里就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他对这个自己想要留住的温暖阳光感到陌生,他心里慢慢的愤怒,觉得这几个人在取笑自己后,还要将自己逼上绝路,与其自己白的一败涂地,那不如大家一起,谁也别想着完美的退场。就这样,他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弹簧刀,向着曾照亮自己生活的女孩儿捅了过去。

张子鹤说完一切,心里似乎轻松了很多,他的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所有人都分不清这眼泪是因为悔,还是因为恨。

后来,根据张子鹤的口供,警方在校方、检查组的陪同下,与信于飞、郑强、陈婕、金鑫、刘静几个人进行了核实,警方关注的的焦点自然和校方、检查组不同,但同样的是他们对这一场闹剧感觉啼笑皆非,一切似乎并没有这个自卑的男孩儿想的那么复杂,而是他自己心里的卑微与懦弱,没有在最初的时候将一切的不良情绪进行良好的排解,最后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

那一周的周五,距阿福出事过去了五天,距陈婕险些被捅伤过去了三天,所有事情的调查告一段落,正赶上学校放假,检查组和警方的人员都撤了。学校后门外的操场上像往常一样热闹,操场上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车,公交车、面包车、小轿车、甚至农用三轮车,这些都是来接学生放学的车,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周五的车比以往多了不少,很多学生家长都自发的租车或者是几家拼一个车来接孩子,他们都听说了平城二中的事,但是并不知道细节,他们担心孩子在回家的途中发生什么意外,于是自己早早的跟着过来接孩子回家。

坐在自己办公桌后的郝振华似乎苍老了几分,他刚刚接听完教育局的电话,局里要求他尽快恢复教学秩序,将相关人员该问责的问责,该处理的处理,应该交由公干机关处理的绝不姑息,要尽快摆脱不良舆论的影响。电话里的还告诉他,现在的问题不是要给局里一个什么交代,而是要给社会公众,给广大学生一个交代。

面对上级的督导,郝振华都应承了下来,称已经有个工作计划。但是放下电话后,他又犯起了难。他翻了翻抽屉,找到了已经放在资料下面不知道多久的香烟,拿出一支自己点上,他戒烟多年,烟卷因为长时间的放置早已变了味道,他没没有察觉。他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面对上级的要求,他最难的是对于几个学生的处理,事情已经清晰了,但是最终怎么定性,尤其是张子鹤,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真的要把他移交给公安机关处理么?他不是忌惮张子鹤父母,而是觉得孩子已经犯了错,如果不给他机会改正,让他在这个年纪就背上一个污点,也许这个孩子的一辈子就真的完了。但是如果把这件事情轻描淡写的过去,张子鹤的家长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且不说,陈婕的家长会不会同意,刘崇福的家长会不会同意?恐怕这些问题,一个处理不好,都能让他这个一校之长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掉入深渊中并不可怕,但是自己的牺牲,总归要有点价值。想到这,他喊来了同样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的毕兰芝。

毕兰芝作为班主任,班里的学生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心里明白该来的迟早会来,面对郝振华时,她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郝振华先询问了他对于几个学生的处理意见,又询问了她对之后的打算。毕兰芝感觉自己的学生犯了错,自己是难辞其咎的,因此面对校长的询问,她只是说一切听从学校的安排。韩振华看出了毕兰芝的心思,他给毕兰芝讲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七十年代中期,赵振华毕业被分配到了平城县的一个乡镇中学,当时的年轻人还流行戴军帽,有一顶军帽那是很神气的,但是他家里条件不好,每次发了工资都要将大部分的前补贴家用,毕竟弟弟妹妹们还在上学。有一次郝振华被学校安排去供销社采购食堂的物资,他在办完事的时候肚子疼,就借人家的厕所。当他解决完路过供销社的库房的时候,看见地上就一顶崭新的军帽,而旁边是一个人也没有,当时郝振华估计这顶帽子是工人们从库房搬东西的时候遗落的,虽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当时郝振华的心理也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拿了自己买军帽的钱就省了,而且自己没偷没抢,也没人看见,估计工人发现后都不知道帽子丢在了哪;但是拿了,自己心里又会过意不去,弄丢帽子的工人就得自己赔偿了,毕竟不能让公家受损失。

“我想您最后是没有拿那顶军帽。”

“哈哈,最后我还是理智战胜了贪念,拿着那顶帽子交给了门卫,让他联系了刚才的来领商品的工人。”说着,郝振华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抬起头,似乎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片刻他又对毕兰芝说道,“后来八十年代严打,抢军帽可是要被判刑的,那时候我就想,感谢组织对我的教育,更感谢我的父母给我立下的榜样,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吃不饱饭,但是他们也没有因此动过歪心思。”

说完话,郝振华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在毕兰芝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他问毕兰芝听了自己的故事有什么感触,毕兰芝似乎明白了校长的用心,他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对于孩子们的引导和榜样的作用,比单纯的说教要好得多。看着在自己面前依然不太自在的毕兰芝,郝振华则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对于张子鹤的处理,自己的想法是要与上级领导和公安部门进行沟通的,毕竟机关报已经报道了,处理起来还是稳妥些比较好;而对于其他的几个孩子,毕竟从动机上没有恶意,他们也都是受害者,而且最后如果不是信于飞估计后果还要严重,所以自己的意见是该肯定的肯定,尽量做到低调处理。

学校作为管理方,责任自不必提,外界对于平城二中的质疑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近几年的中考成绩已经出现了下滑的趋势,现在又出现这个事,这令郝振华如坐针毡,他已经到了临近退休的年纪,他不想让平城二中的金字招牌毁在自己的手里,所以下一步的改革是无法避免的了。

“‘穷则思变,变则通’,但我这个老头子对于怎么改怎么变,是跟不上形势了,毕老师,作为年轻一代,你们都得多动动脑子了。下周我计划召开一个会议,主题自然是教育改革,全体员工参加,你做做准备,会上讲讲你的想法。”

毕兰芝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郝振华,心里满是意外,虽然不知道校长讲的改革细节上会怎么改,但这与自己前些时间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他的脑海里曾经安歇想法瞬间复现在眼前,他觉得这也许正是一个自己期待已久的机会,虽然换来这个机会的代价过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