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金黄色的帘幕华贵无比,在元宝炬看来,就像是宇文泰那张长相酷似黑熊一般的恶脸在告诫他:

“陛下安心做好享乐天子即可,若是胆敢妄论朝政,我亦是不介意像鸩杀孝武帝元修那样,一杯毒酒赐死陛下!”

元宝炬暗自冷笑,喃喃作语:“时过境迁,孰不知昔日性情刚烈果决的自己也成为了如今温顺无比的家畜!”

宇文泰将幕帘后的元宝炬视若无物,并不愿询问名义上天子的意见,径直拍板定言:

“思政孤悬敌境,朝廷虽鞭长莫及,但亦不会寒了功臣一腔热血。

且令大将军赵贵引领步骑一万,东南各州兵马悉由赵贵调度,前往颍川驰援之。”

朝会结束后,宇文泰单独留下赵贵。

赵贵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大冢宰,可是有何吩咐?”

宇文泰:“你向来机警晓理,此次东南颍川之行,且临机应变,保全实力为重。

若是有利可图则可冒险救援王思政,若是无利可图便稍作驰援姿态即可。”

赵贵颔首:“某定当遵从大冢宰的教诲!”

赵贵之前是关陇集团第一代掌门人贺拔岳的旧部。

在贺拔岳被害以后,赵贵是第一个站出来要求为贺拔岳收尸的人,可见其义勇。

而赵贵亦是第一个果断支持宇文泰接管贺拔岳旧部和势力的人,是宇文泰的从龙之臣,遂顺其自然成为宇文泰的心腹。

赵贵军事能力一般,但忠心,宇文泰用的很放心。

九月中旬,东魏军凭借巨大的人数优势很快在洧水下游建起堰坝,成功引水灌城。

九月下旬,长社地处平野的劣势充分暴露出来,鱼鳖开始遨游在长社城外。

刘丰:“任凭你王思政的城墙再如何坚硬,终究会被无情的洧水所冲垮泡烂!”

从武定六年九月到次年四月,鱼鳖遨游于长社城墙外,看起来尤甚欢快。

而长社城中亦是水泉涌溢,水位几近没到人的膝盖高度,城内守军只能把锅挂起来做饭。

而长社那为黄土所夯筑的城墙历经数月的浸灌,墙土渐软,逐渐显现崩溃的势态。

期间,慕容绍宗则将手下兵力分成数批,轮番乘船攻城,以车轮战来折难城内守军,而东魏方面的士卒可以通过轮番得到充分的休息。

东魏军进攻势头丝毫不减,而西魏军却疲于应对各处缺口,忙得根本停不下来。

尽管王思政亲冒箭矢和投石,与士卒同甘共苦,亦没有办法挽救日渐萎靡的士气。

到了武定七年四月,长社城内原本的八千守军已被损耗得只剩下了三千余人,存粮也濒临告急,俨然到了穷途末路的边缘。

王思政只得每天好似新妇望情郎那样苦苦望着西北边,期望赵贵的援军早日到达。

可惜王思政的期望是单方面的,因为慕容绍宗对西魏可能会有的增援,早就做出了安排。

早在去年九月,慕容绍宗就已经派出人前去知会驻守在河阳的斛律金等人和驻守洛阳西南方向伊川郡的彭乐,让他们在关中前往颍川的路上守株待兔,等着伏击伪朝可能派遣而来的援军。

【北魏在黄河孟津两岸和河中洲上筑有北中城、中潭城和南城这三城,被称为是洛阳的北大门。

河阳三城跨越黄河南北两岸,起着连接中原,控制黄河走廊和太行山通道的重要战略意义】

【斛律金和潘乐等将领在高欢去世后,便被高澄派遣到了河阳,迄今不变】

赵贵见斛律金重兵布防在两魏河南边界上,害怕遭受伏击而有去无回,遂不敢贸然深入,选择屯军在了洛阳西面的弘农地界。

武定七年四月二十四,风和日丽。

刘丰吃完午饭,见天气正好,遂向与自己这三年来情谊日渐深厚的慕容绍宗发出邀请:

“绍宗,那伪朝赵贵引军驻扎在弘农半年不敢东出,这宇文黑獭显然已经把王思政视若弃子了,如今王思政四面无援,长社不日定将攻破!

眼下天色尚佳,我们不妨亲自乘船,前往堰坝和长社城外亲自巡视一二,窥探城中动静,看看这长社城还能坚持多久?”

【慕容绍宗,字绍宗】

慕容绍宗见身无忙事,正欲答应,脑海里蓦然出现两年前河南谯城与高殷一别的临行画面。

那时凌厉冬风刮在黄白的帘帐上,身高不足四尺的高殷双颧酡红,嘴前冒着哈嚓雾气。

而那位素以早慧闻名的太原郡公家的大公子眨巴着眼睛,正襟认真道:“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如今孟子的话语萦绕在慕容绍宗的脑海里,甚至是引起了慕容绍宗的默念。

慕容绍宗遂对刘丰说道:“丰生,我不善水性,如今更是负有统筹全军的职责,不应该顾自登临船只、亲临前线,将自己置身于困境之中。”

【刘丰,字丰生】

刘丰见慕容绍宗不愿犯险,便也没有强求:“我的疏忽,只想着自己颇通水性,倒是忽略了绍宗不习水事。”

当日下午,黑云笼罩天幕,大地骤然刮起了东北风。

【东北风:自东北吹向西南的风】

刘丰:“这大好天气,怎么忽然刮起妖风呢?”

刘丰遂以妖风势态在接下来一个时辰的演变情况和慕容绍宗作赌。

刘丰赌注十匹马:这妖风不出一个时辰定然消散!

慕容绍宗亦对赌十匹马:这妖风在这一个时辰内将会愈演愈烈。

坐镇长社东面的慕容绍宗遂与刘丰在军营内观看云涌风吹。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长社城的东北妖风越刮越响,转眼间天地晦冥。

是日,刘丰自自己坐镇的南营拉来十匹大马给东营的慕容绍宗。

刘丰归营时,暗自感慨:还好今天午饭过后慕容绍宗婉拒了自己巡视长社的邀请,否则这妖风作祟,直接与慕容绍宗自东营出船,不知会被吹去何方?

万一不幸被吹往长社城,为长社守军弓弩以对,还不得落个荒唐身死的下场?

慕容绍宗亲眼见识了今日突如其来的妖风,不由得暗自心悸:

“自己今日若是没有想到高殷那日在谯城的惊世之语,由着天性答应了刘丰巡视堰坝的邀请,后果恐怕是不敢设想的。

古人所言,果真是有一定道理的,知命者确实不该站立在危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