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桃夭照影问春风

晨雾未散的山道上传来簌簌草叶声，年轻的樵夫背着半捆柴禾跌坐在青石旁。他的草鞋早已磨破，露出的脚趾被晨露浸得发白，却仍固执地仰头望着半山腰那间青瓦草庐——那是方圆百里闻名的智者居所。

“吱呀——“

柴扉应声而开时，檐角铜铃正巧承接住坠落的露珠。白发老者倚着竹杖立在门边，看着石阶下浑身湿透的年轻人：“施主踏着寅时的露水前来，可是要问这满山晨雾何时消散？“

“求师父指点迷津。“青年跪坐在沾满青苔的石阶上，怀中落出几片枯萎的桃瓣，“弟子在山脚守候三年，每日为那株野桃树浇水施肥。去年隆冬用稻草裹住枝干，今春花开得比往年都盛，可...“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花谢时竟未结半个青桃。“

老者俯身拾起残破的花瓣，苍老的手指拂过上面褐色的伤痕：“随老朽去看看那口古井罢。“

晨光初现时，两人站在山涧旁的古井前。井沿青苔斑驳，辘轳上的麻绳早已朽烂，井底隐约可见粼粼水光。老者将竹筒递给青年：“试试能汲多少水。“

青年卖力摇动辘轳，竹筒撞击井壁发出空洞回响。如此往复二十余次，衣襟尽湿却只得半瓢浑水。他不解地望着水面倒影：“分明看得见水...“

“水镜欺人呐。“老者将竹瓢倾覆，浊水渗入石缝，“这口井三十年前就断了泉脉，你看见的不过是积雨残露。有人在此守候十年，最终明白不是诚意不够...“他苍老的手掌覆上生锈的锁链，“是方向错了。“

山风忽起，卷落满树辛夷花。青年怔怔望着飘零的花瓣坠入井底，水面泛起细密涟漪，将两人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七日后惊蛰，春雨淅沥中青年再次叩响柴门。他的布衣沾满红泥，怀里抱着个陶瓮：“弟子移栽了山脚的桃树，您看这新芽...“

老者正在廊下焙茶，炭火映得银须泛金：“且去后山看看。“

穿过烟雨迷蒙的竹林，青年倒抽冷气——昨日移栽的桃树竟出现在眼前，只是枝头新芽尽数萎黄。湿润的泥土里，半截蚯蚓正在奋力钻出树根缠绕的土团。

“桃树三迁其根则亡。“老者指尖轻触卷曲的叶片，“你怜它生在崖边风吹雨打，却不知它的根早已与岩石共生。“说话间，最后一片嫩芽飘落泥潭，“有些守护，反倒成了桎梏。“

谷雨那日，青年背着空竹篓来到草庐。檐下雨帘如注，他的眼神却比山涧更清亮：“弟子明白了，这就下山去...“

“且慢。“老者忽然推开轩窗，指着远处云海翻涌的山谷，“陪老朽听场雨罢。“

两人对坐廊下，看千万条银线击打青石。青年注意到老者始终凝视着西面断崖——那里有株桃树在暴雨中剧烈摇晃，花瓣早已落尽，此刻却在狂风中舞出惊心动魄的弧线。

“二十年前，有位姑娘在此种下此树。“老者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她每日对着山谷歌唱，说在等回音。“茶盏升起袅袅白雾，“直到某天发现，回音本不必执着于特定山谷。“

青年手中的茶碗微微倾斜，琥珀色的茶汤映出他骤缩的瞳孔。雨幕中，那株桃树的枝条突然迸发出翡翠般的新绿。

立夏清晨，青年收拾行囊时，草庐外的山溪正欢唱着奔向远方。老者将晒干的桃枝递给他：“可知这桃木为何能浮于水面？“

青年摇头，看那枯枝在溪流中起起伏伏。

“它已学会顺着水的纹路呼吸。“老者将斗笠戴在青年头上，“记住，露珠想要拥抱太阳，就要甘愿化作云霞。“

行至山腰回望，青年看见草庐前的老者正在给野桃树修枝。那些被剪落的枯枝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最终落进潺潺溪水，载着点点桃花奔向云深不知处。

溪流转弯处，有片桃瓣沾上了他的衣襟。青年想起三年前那个站在桃树下傻笑的自己，忽然读懂落花触地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原来春风从不曾为谁停留，它只是经过时，恰好温暖了某个仰望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