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檐铃不系自在音

（晨雾未散，弟子立在青石阶前，望着檐角铜铃被山风拨弄。老僧挎着竹篮从菜圃转来，衣襟沾着新泥。）

弟子：（合掌）师父常说缘起性空，可昨日见樵夫父子争执，分明是父子名分生出嗔怨。若说关系非实有，这世间种种爱憎又从何落脚？

老僧：（将竹篮搁在石桌上）且看这篮中春笋。（抽出一根）此物在山中时，与腐叶共住。现下与萝卜同筐，和晨露作伴。你说它该认哪片叶子作爹娘？

弟子：（迟疑）笋本无分别，是人强安名相。

老僧：（拈起竹篮转了三转）昨日你见樵夫挥斧，可曾注意他腰间水囊？那皮囊去年是山鹿腹，前月是溪边石，今晨是茅檐雨。（忽然松手，竹篮坠地，笋滚落阶前）你看这满地滚动的，可还有半件“竹篮“？

弟子：（俯身收拾）竹篾散作千条，方才的形貌原是虚妄...

老僧：（以杖止其动作）莫急。且观东南角。（弟子抬头，见三只灰雀正啄食散落的笋衣）此刻竹篮正化作雀羽，转成鸟鸣，再过半刻又要变作粪土养那苦楝树。（杖头轻点弟子心口）你道那父子嗔怨，可比这竹篮实在？

（茶寮中，弟子添炭煮水，铜壶嘴喷出白雾。）

弟子：依师父所言，世间种种不过水月镜花。可弟子愚钝，昨日为亡母诵经时，分明觉得胸中有块垒哽着。

老僧：（将茶饼掰碎投入陶碾）且看这陈年普洱。（碾轮转动声）三十年前是嫩芽，二十年前是茶饼，今日成碎末，明日作茶汤，后日呢？（忽然住手）你说这茶可曾死过？

弟子：（凝视茶末）形态虽改，茶性恒在？

老僧：（提壶注水）错了！（沸水冲入茶碗，碎末翻涌）你看这翻滚的，可还是当初枝头绿芽？可还是去年压成饼的模样？（将茶汤泼向石阶）此刻阶上苔痕，可曾与茶末争辩谁更真实？

（暮鼓声中，弟子独坐柴房，膝上摊着《中论》。油灯爆出灯花时，忽听得院中老僧咳嗽。）

弟子：（急出搀扶）秋露寒重，师父怎不添衣？

老僧：（以杖指月）你道老衲衣衫单薄，却不见这月光织就的衲衣？（杖头划过满地榆树影）你看这影儿时，是树在动？风在动？还是观者心动？

弟子：（怔住）上月在藏经阁读《坛经》，惠能大师分明说...

老僧：（忽然大笑）好个榆木疙瘩！（杖击树影，惊起宿鸟）那鸟儿振翅时，可曾问你禅理？露水坠地时，可曾计较得失？偏你这汉，捧着经书反把自己捆成粽子！

（雪夜围炉，弟子添炭的手忽然停住。）

弟子：今晨见猎户葬犬，掘坑时哭得比去年丧父还恸。若说亲疏皆是妄念，这眼泪岂非愚痴？

老僧：（拨弄炭火）且看这新雪。（推开窗，北风卷雪入室）落在炉边的是水，覆在山径的是毯，积在松枝的是花。（忽吹烛火）你说黑暗中的雪，可还计较自己是什么模样？

弟子：（伸手接雪）落掌即化，本无定形...

老僧：（将炭灰撒向雪地）昨日猎犬是林中兽，今日成坟头土，明日作野莓肥。你猜那莓子甜时，可记得自己曾是人痛哭的对象？（忽然将弟子推向门外）去！站到雪地里哭一场，看泪水可能冻成舍利？

（谷雨时节，弟子采茶归来，见老僧正修补漏雨的茅檐。）

弟子：师父总说诸法空相，为何还要补这破屋？

老僧：（抹泥巴糊墙缝）你且看这雨。（雨水从补好的缝隙渗出）补时当它是实有，漏时知它本空无。（忽然拆掉三片茅草）晴天时，这缺口是引风的笛孔；雨日里，倒成了接甘露的钵盂。（泥掌拍墙）你看这墙可曾抱怨过晴天雨天？

弟子：（恍然）原来日用皆是般若...

老僧：（掷泥团击弟子额）般若你个头！（指远处梯田）农人插秧时，可曾想着空不空？寡妇扫墓时，可曾辩着真不真？（拎起弟子衣领）去！把采的嫩芽炒了，灶火记得先添松针！

（三年后，弟子接任住持。某日小沙弥指着廊下空座发问。）

小沙弥：听说那位总爱砸人棍子的老和尚圆寂了？

弟子：（拭去石凳落叶）你且看这空座。（山风掠过，卷走落叶）昨日师父在此说茶，今朝山雀在此啄食，明朝或许你在此打盹。（将落叶抛向空中）你说这石凳，可曾因为谁坐过而改变温度？

（暮色中，弟子独坐当年老僧补过的茅檐下。铜铃又响，山雨欲来。他望着自己修补过的墙缝渗出第一滴雨水，忽然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