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尸油般的光泽。何欢踩过村长碎裂的胸甲时,听到潭边老槐树上传来夜枭的嗤笑——那其实是丁字房刺客的哨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他侧身避开第一支淬毒箭簇,靴跟碾碎的甲片突然伸出青铜丝缠住脚踝,那些丝线上还粘着方兴的血。
第二支箭穿透左肩时,何欢闻到了离魂散的味道。方兴调配这种剧毒时总爱哼小曲,此刻记忆里的哼唱声竟与箭羽震颤的频率重合。他反手抓住箭杆向后掷去,星髓在掌心爆开的蓝光里浮现出玉香教他认药草的画面:十五岁的少女用银簪挑起毒蛛,说离魂散需用霜降后的蛛腺才够烈。
潭水突然翻涌起珍珠色的泡沫。何欢知道这是章崎在催动鲛皇祭坛,那些泡沫每个都裹着方兴散落的骨片。乙字房的六足机关兽就在这时冲破灌木,兽瞳是用村长密室里的星核改造的,泛着不祥的青铜色。
“甲戌营的星髓归乙字房!“首领的赤铜面甲折射着冷光。何欢看着机关兽关节处熟悉的榫卯结构,那是方兴十六岁设计的“千机扣“。记忆如毒刺扎进太阳穴,他挥剑斩向兽腿时故意漏出右肋破绽——兽爪穿透皮肉的瞬间,星髓顺着青铜榫卯灌入核心,整头机关兽炸成漫天齿轮雨。
丙字房的火弩车在齿轮雨中推进。何欢拔出嵌在肋骨的兽爪碎片,发现上面刻着玉香被掳那夜的日期。火油弹在脚边炸开时,他突然想起方兴说过丙字房惯用硝石配雄黄,反手将碎片掷向弩车燃料箱——爆炸的气浪掀翻三名弩手,也照亮了潭底隐约的蓝光。
章崎的尾鳍正在搅动十万鲛人泪。方兴的躯干悬浮在星茧中心,本命剑碎片被珠母质包裹着嵌入心口。每当外界传来爆炸震动,珠母层就会裂开细纹,章崎不得不割开手腕用王血修补。父王的遗骨突然伸出珊瑚状指节,在星茧表面敲出三长两短的频率。
“逆潮...“章崎的鳃裂剧烈张合。这是鲛人皇族警示灭族之灾的暗号,他看向祭坛外围的十二根珊瑚柱,发现“箕水豹“位的柱体正在龟裂。戊字房的掘地凿已经穿透潭底结界,探进来的钻头带着西王母图腾的残片。
何欢的断剑卡在丁字房刺客的锁骨间。他借着尸体倒下的力道腾空翻转,靴底踩中飞来的钩索尖端。顺着铁索望去,看见戊字房正在用青铜棺当盾牌推进——那些棺材板上的二十八宿图,正是当年方兴教他破解村长傀儡阵的教案。
星髓在指尖凝成天机算珠。何欢弹射珠子的手法带着方兴特有的腕花,七颗算珠在青铜棺表面撞出“斗木獬“的星轨缺口。当第三口棺材炸裂时,飞溅的碎片中竟混着玉香的银簪——那是她及笄时方兴亲手打的,簪尾还刻着歪扭的“欢“字。
潭水突然沸腾般泛起血泡。章崎的鳞片倒竖起来,父王遗骨的眼窝里喷出两道蓝光。方兴的右手食指在星茧中抽搐,指甲盖下钻出青铜色的丝线,瞬间刺穿了珠母质外层。章崎认出这是村长种下的星轨契,立即用尾鳍拍碎“心宿二“位的鲛人泪,整个祭坛顿时被逆时针漩涡笼罩。
“你逃不掉的...“方兴的喉咙里传出村长残存的声音。章崎的利爪插入自己心口,挖出三片本命鳞贴在星茧表面。鳞片上的王族符文与青铜丝碰撞出刺目火花,玉香的残魂突然从簪子里浮现,伸手按住了方兴躁动的眼皮。
何欢在岸上嗅到了海盐燃烧的味道。这是章崎动用禁术的征兆,他劈开丙字房火弩的储油罐,放任燃烧的毒烟飘向潭面。浓烟中浮现出村长教导他们星相术的幻影——七岁的方兴总是偷偷修改星轨图,把“鬼金羊“改成吐舌头的鬼脸。
乙字房首领的链锤擦着耳际飞过。何欢故意用肩胛骨接下这击,在剧痛中抓住铁链将对方甩向戊字房的掘地凿。两件凶器相撞迸发的火星里,他看见方兴二十岁生辰那天的烟火,同样的金红色光芒曾照亮三个少年偷饮合卺酒的草垛。
潭底的玉香残魂开始燃烧。章崎看着她的虚影逐渐透明,突然想起这个人类少女曾经救过幼年的自己——那时他因断尾之痛搁浅在礁石间,是玉香采来海月水母为他止痛。此刻她的残魂正化作星火,将方兴体内的青铜丝逐寸逼出。
“不要!“何欢的嘶吼混着血沫。他看见玉香的簪子彻底融化成银雾,星茧中的方兴突然睁大左眼,瞳孔是破碎的琉璃色。戊字房的钻头在这时突破最后防线,祭坛的“壁水貐“柱轰然倒塌,整个潭底开始倾斜。
章崎的尾鳍裂成两半。他用鲛骨刃斩断父王遗骨的左臂,将臂骨插入祭坛核心。暴涨的蓝光中浮现出南海鲛宫的虚影,那些被屠杀的族人魂魄缠绕住掘地凿,硬生生将钻头拧成麻花状。方兴的右眼突然流出珍珠泪,坠落的泪滴在潭底砸出北斗七星状的凹坑。
何欢的剑招开始混入鲛人武技。他在丁字房的围攻中模仿章崎的尾击动作,星髓在经脉里逆行出浪涌般的节奏。当第七个刺客倒下时,他肋间的伤口已长出浅蓝色鳞片,呼吸间带着珊瑚生长的窸窣声。
潭面的月光突然被天狗啃食。章崎在绝对黑暗中闻到初代甲一的气息,方兴的心脏位置应声裂开空洞。乙字房首领趁机掷出淬毒的青铜星核,何欢飞身去拦却被丙字房的捕网缠住——星核划破水面时,方兴的胸膛自动形成漩涡,将这颗灾祸之源吞入心脏缺口。
“成了...“章崎脱力地松开鲛骨刃。方兴的躯体缓缓降落祭坛,心口的星核与玉香残魂融合成淡金色的薄膜。戊字房的残部仍在发射毒箭,但箭矢触及潭水便化为荧光鱼苗,摇曳着游向方兴空洞的眼窝。
何欢折断插在腿骨上的弩箭,用箭镞挑飞乙首的赤铜面甲。对方溃烂的半张脸让他想起村长试药失败的药人,反手将星髓灌入其天灵盖时,竟从爆裂的脑浆里看到方兴被种下傀种的画面——十五岁的少年在昏迷中攥紧玉香的手,指甲缝里还藏着半片鲛鳞。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章崎浮出水面时,尾鳍上挂着方兴本命剑的残片。何欢跪在潭边接住星茧,发现方兴的右手指节在微微颤动,皮肤下隐约有青铜色纹路流动。各字房的残旗插满四周,旗面浸透的血正被青铜碎片吸收,缓缓拼凑出西王母图腾的轮廓。
“明日月圆前必须补全心脉。“章崎的鳃裂渗出珠母质,“他的魂魄被星核暂时粘合,但...“未尽之言被晨风揉碎,何欢的掌心贴上星茧表面,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方兴的脉搏间隔七下会有次诡异的停滞,那是村长植入的星轨契在反噬。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青铜碎片突然开始共振。何欢抱着星茧退到老槐树下,看着村长的残甲自动拼成左手形状,对着初升的朝阳比出“甲一“手势。章崎的鲛鳞在日光下褪成惨白,父王遗骨的眼窝里掉出两颗珍珠,落地竟变成刻着“西王母“三字的青铜眼珠。
方兴的睫毛在此时颤动。他的左眼映出何欢染血的面容,右眼却倒映着潭底缓缓旋转的星门。玉香燃烧殆尽的气息萦绕在三人之间,像极了那个遥远夏夜,三个少年躺在屋顶闻着的艾草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