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前文)
冯绮梦的指尖抚过檀木架上斑驳的刀痕,青铜烛台在宣纸上投下跳动的暗影。
她将三日前各司值房的行事簿摊开比对,发现每当关键证物消失时,刑部右侍郎陈平的墨迹总比其他官员淡三分——那是松烟墨遇冰片才会产生的褪色反应。
“陈大人昨夜又宿在案牍库?“她状似无意地叩了叩当值守卫的腰牌,鎏金云纹里藏着半枚胭脂指印。
贺景轩送来的西域舆图正压在镇纸下,标注着青州通往突厥商道的十七处驿站。
老学者颤巍巍递来盏雨前龙井:“陈侍郎最是勤勉,上月还亲自修补前朝《洗冤录》的残卷。“茶汤腾起的热气里,冯绮梦瞥见对方袖口沾着星点朱砂,恰与贺景轩那日画的弯月印记同色。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惊飞檐角铜铃,陈平提着六角宫灯转过回廊。
冯绮梦隐在庑房屋顶,看着他靴底沾的赤铁矿粉簌簌落在青砖缝——那是证物房暗格里才有的标记物。
当灯笼照见对方腰间新换的鱼袋银扣,她突然想起线人丁三曾说突厥细作惯用双环结。
“冯姑娘也来赏月?“陈平的笑声惊起夜枭,手中《赋税黄册》哗啦翻到青州页,“下官正要去核对砂石样本。“他靴尖碾碎一片枯叶,叶脉间胭脂马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三更天的更漏滴到第七声时,冯绮梦终于看清陈平用银簪挑开铜锁的姿势——那是北境游侠才会的“燕子抄水“。
她故意碰倒案头青瓷笔洗,看着对方瞬间绷直的脊背:“陈大人可知证物房不许携火折子?“
话音未落,寒光已至面门。
陈平甩出的账册里竟藏着淬毒软剑,冯绮梦旋身躲过时扯落整架《刑律疏议》,雪浪纸纷飞如蝶。
她踩着《职制令》跃上房梁,突然闻到贺景轩特制的沉水香——那家伙果然在隔壁偷听。
“冯姑娘何苦追查到底?“陈平撕破温润假面,袖中飞出三枚突厥狼牙镖,“明日此时,青州案卷就会...啊!“他的惨叫被破窗而入的蒙面人打断,那人弯刀上的狼首纹与贺景轩掌心印记如出一辙。
冯绮梦抓起证物房备用的石灰粉扬向半空,白雾里瞥见蒙面人腰间晃动的青铜铃铛。
她借力翻过堆满西域瓷器的博古架,故意撞倒装着珊瑚粉末的琉璃罐,赤色烟尘顿时弥漫整个值房。
“小心东南!“贺景轩的声音混着瓦片碎裂声传来。
冯绮梦顺势滚向存放火浣布的樟木箱,指尖触到箱底暗藏的机括——那是三日前她亲手布置的捕兽夹。
当蒙面人劈开木箱的瞬间,她听见金属咬合的清脆声响,混杂着突厥人特有的咒骂。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冯绮梦的后背贴上冰凉的青铜獬豸像。
她摸到神兽独角里嵌着的西域萤石,想起老学者说过这种石头遇水即燃。
而蒙面人靴底,正沾着证物房外未干的晨露......(接上文)
萤石在湿润的靴底炸开幽绿火光的刹那,冯绮梦拽着獬豸像的青铜尾巴翻身跃起。
蒙面人靴筒燃起的火焰映亮他脖颈处蛇形刺青——这正是三日前贺景轩在突厥商队尸体上见过的标记。
“接着!“
贺景轩踹开雕花窗棂抛来牛皮水袋,冯绮梦凌空接住时指腹触到袋面凸起的月牙暗纹。
她旋身将水泼向燃烧的《赋役黄册》,蒸腾的水雾里突然暴起数十枚银针——那竟是老学者修补古籍时藏在书脊的暗器。
蒙面人挥刀格挡的间隙,冯绮梦的织金裙裾扫过证物架第三层的孔雀石匣。
匣盖弹开的瞬间,青州砂石样本混着西域胡椒粉劈头盖脸洒下,呛得杀手踉跄撞倒存放火油的陶瓮。
贺景轩适时掷出的火折子在空中划出赤色弧线,轰然点燃的烈焰将突厥弯刀熔成扭曲的铁条。
“小心他袖箭!“
冯绮梦踩着《营造法式》堆砌的书山跃起,腰间玉佩突然被暗器击碎。
纷飞的翡翠碎片中,她瞥见陈平正偷偷转动青铜獬豸像的左眼——那是开启密道的机关!
千钧一发之际,老学者佝偻的身影突然从博古架后闪出,将整罐朱砂泼向陈平的面门。
红衣官员惨叫着捂脸后退,袖中掉出的双鱼铜符撞在青砖上,露出内侧刻着的突厥狼图腾。
“原来朱砂是用来显影的。“冯绮梦脚尖挑起铜符,借着火光看清上面用牛乳写的密信。
当陈平扑上来抢夺时,她故意引他踩中早被胡椒染滑的地砖,看着他重重摔进自己布置的绳网陷阱。
蒙面人见状突然咬破后槽牙,贺景轩眼疾手快卸了他下巴:“阁下的毒囊还是留给刑部仵作吧。“他扯下对方蒙面布,露出张布满陈旧刀疤的脸——正是三日前声称回乡探亲的刑部典狱官。
寅时的露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冯绮梦握着染血的青铜铃铛靠在朱漆廊柱上。
贺景轩用绢帕裹着块冰片轻轻按在她颈侧擦伤处:“陈平招认他们在青州私造军械,但真正的主谋......“
“冯姑娘!“
线人丁的徒弟浑身是血撞开院门,掌心里攥着半截染血的杏黄色襻膊。
那是他们约定紧急信号的物件,原本该系在丁三左手腕间的。
冯绮梦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记得丁三家中有对刚满月的双生子,记得他总把俸禄换成饴糖分给街巷孩童。
上月突厥细作火烧西市时,正是这个胆小如鼠的文吏冒死传递出火药库位置。
“他们...他们把丁叔吊在朱雀桥洞...“少年哽咽着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用胭脂画的弯月血痕,“说要您亲自带着陈平的供词来换...“
贺景轩猛地攥紧剑柄,指节发出骇人的脆响。
冯绮梦却盯着证物房尚未熄灭的余烬,突然轻笑起来。
她拾起片烧焦的《青州舆志》,就着月光抚摸某处驿站的墨痕——那里还沾着丁三最爱用的桂花头油香。
“准备两匹快马。“她将青铜铃铛系在贺景轩剑穗上,指尖划过铃舌处细微的锯齿纹,“再派人去查查朱雀桥的石料,是不是用了青州运来的赤铁矿。“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冯绮梦站在朱雀桥头的榆树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映出七个不同方位的铜镜反光。
系在马鞍旁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与昨夜蒙面人腰间铃铛完全不同的沉闷声响。
贺景轩突然按住她执缰绳的手:“那个铃舌的锯齿,像不像北境驿站用来计时的更漏刻度?“
冯绮梦笑而不语,只是将装着假供词的紫檀木匣系上红绸。
在她袖袋深处,老学者悄悄塞来的《西域奇物志》正翻到“声波共振“那页,书角还沾着丁三昨日偷放在她案头的桂花糖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