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在坠落中尝到了时间的味道。
那是种混杂着铁锈与腐橘的酸涩，顺着鼻腔渗进脑髓。地缝两侧岩壁爬满发光苔藓，照出无数张正在融化的脸——都是他这三日杀死的人。当阿牛的残影第三次伸手抓他脚踝时，阿青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闭气」龙魂的警告迟了半拍。他吸入的荧光孢子已在肺叶扎根，随心跳节奏喷发磷粉。岩壁上的鬼脸突然齐声哀嚎，声波震落钟乳石雨。阿青挥臂格挡，龙鳞与石锥碰撞迸溅火花，照亮下方深不见底的幽蓝。
坠入冥河前最后的清醒里，他看见河面浮着具青铜棺。棺盖缝隙伸出无数血管状触须，正贪婪吮吸着幽蓝河水。
剧痛从每个毛孔钻入。阿青像被扔进沸腾的墨池，冥河水腐蚀着新生龙鳞，又在血肉模糊处催生出冰晶。混沌道典自动展开，经文在识海凝成龟甲形状，勉强护住灵台清明。
“活着吗？“
少年清亮的嗓音刺破混沌。阿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水晶簇构成的洞窟里。说话人正在三丈外作画，笔尖蘸的是他伤口流出的金红血液。
画布乃人皮所制，颜料混着骨粉与冥河水。少年画的是阿青坠落场景，但青铜棺旁多了个撑伞女子。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画中伞面突然渗出真实雨滴。
“别动。“少年舔去笔尖残血，“你肺里有十二只尸蛾幼虫。“他腕骨转动间，阿青看见他脊椎处凸起的鳞状骨刺——每节脊椎都刻着雷纹。
画纸突然鼓起肉瘤，伞面女子破画而出。阿青暴起后撤，却被水晶划破掌心。血珠滴入冥河支流的刹那，整条地下河沸腾如油锅。
“果然。“少年抛来玉瓶，“喝下去能暂时压制龙息。“瓶中药液散发腐尸味，但阿青别无选择。喉管冻结的瞬间，他看见少年掀开后颈皮肤——颅骨与颈椎连接处嵌着朵墨莲，花瓣由密密麻麻的符咒构成。
“我叫幽癸，采生门第七代骨画师。“少年用笔杆敲击水晶柱，“你值三朵优昙婆罗花，但我想做更划算的交易。“
洞窟忽然明亮。无数水晶折射出阿青的人生片段：娘亲咽气时颤抖的指尖、寒潭底锁链的排列规律、甚至紫衣女子袖口雷纹的放大图样。幽癸的画笔悬在“紫微雷霄宫“五个字上方，墨迹化作小蛇游向某处岩缝。
“他们用缚龙桩窃取龙脉三千年。“幽癸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钉着七枚龙形铜钉，“而我想把钉子拔出来。“
阿青的胎记骤然发烫。混沌道典显现出地脉全息图，青石村地下赫然盘踞着九头龙尸。每具龙尸的逆鳞都插着青铜桩，桩上缠绕的锁链直通雷霄宫地界。
幽癸的画笔突然刺入自己太阳穴：“来了。“
洞窟顶部轰然塌陷，十八具血棺裹着雷光降下。棺盖震飞的瞬间，阿青看见每具棺材里都躺着个自己——从垂髫稚童到龙角峥嵘，俨然是不同年龄的镜像。
“时辰到了。“所有血棺同时开口，“请公子赴死。“
阿青的龙爪不受控制地刺向心脏。危急关头，幽癸甩出画卷罩住血棺，自己却呕出大团纠缠的蛛丝。阿青认出那些蛛丝与春妮父亲眼眶里的彼岸花同源，混沌道典突然迸发青光。
「逆转周天」
经文组成的气旋绞碎蛛丝。阿青拽住幽癸跃入冥河支流，冥河水腐蚀皮肉的剧痛中，他看见少年脊椎的墨莲正在盛开。
“往左。“幽癸气若游丝，“三百步外有龙族血祭坛......“
血色月光从洞顶裂缝漏下时，阿青终于明白那是什么祭坛——由九百具人类骸骨堆砌的龙首形祭台，每颗头骨天灵盖都刻着锁龙印。正中悬浮的青铜鼎内，他的胎记正与之共鸣。
幽癸突然暴起掐住他咽喉：“其实你值五朵优昙婆罗。“
阿青的龙鳞自主反击，却在触及少年皮肤时看到可怖画面：无数个幽癸在紫微雷霄宫的刑房里被拆解重组，脊椎骨刺正是第三千次试验的产物。
青铜鼎轰然炸裂。
鼎内飞出七十二枚龙鳞，尽数没入阿青周身大穴。幽癸被气浪掀飞撞上岩壁，笑声却愈发癫狂：“原来你就是最后的钥匙......“
血棺追击者在此刻破水而出。阿青踏着新领悟的「龙游八荒」步法，抓向最近那具血棺里的自己。指尖穿透镜像胸膛的刹那，整座地渊响起锁链崩断的哀鸣。
紫衣女子的虚影在血雾中凝聚：“好孩子，我们很快......“
阿青捏碎手中跳动的龙心。所有血棺应声炸裂，纷飞的血肉在水晶丛林间绘出星图。幽癸突然将画笔插入祭坛，地面骸骨纷纷站起，摆出三千年前屠龙战的阵型。
「快走」龙魂的嘶吼带着恐惧，「她在你脊柱种了因果线」
阿青冲破岩层的瞬间，听见地下传来幽癸最后的传音：“去碎玉城找哑书生，他脊椎里藏着第二块......“
月光突然暗去。
阿青跌落在官道中央，身后是燃烧的群山。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骨戒，戒面浮雕正是青石村那口寒潭。当他转动骨戒时，百里外某座城池里，某个书生突然捏碎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