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烛龙衔烛初临人间

钟山之巅的流云永远凝固在将散未散的瞬间,赤色龙鳞折射出的光芒在云层间流转,将整片天空染成琥珀色。

西北海的风裹挟着咸涩水汽,将赤水北岸的砂砾打磨成细小珍珠,这些珠子在烛尾尾尖堆积成山,又被无意识的摆动扫入虚空。

烛龙盘踞在章尾山最高的冰棱柱上,赤金竖瞳开阖间,昼夜便随着他的呼吸轮转不息。山脚下,玄龟驮着星图缓缓爬行,背甲上的裂纹里渗出暗红血珠,在雪地上开出一串殷红的曼陀罗。

“尊神,今日的紫微垣有异动。“玄龟沙哑的声音混在风雪中。这个从洪荒时期就侍奉他的老仆,甲壳上永远残留着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时的裂痕。

烛龙扫过星图上跳动的光点,烛尾轻轻一摆,三垣二十八宿立即归位。

尾尖扫过北斗七星,天枢星顿时迸发出刺目光芒——这让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被缚在斩仙台的侍女,她的仙骨在斩仙台上碎裂时,也曾在空中绽放出相似的星火。

“人间...现在是什么样子?“烛龙的声音震得章尾山千年积雪簌簌坠落。

玄龟背甲上的蓍草突然疯长,在卦象中交织出令人心悸的纹路。

赤水北岸的砂砾被西北海的风打磨了九千年,此刻正在龙尾缠绕处簌簌作响。

烛龙忽然昂首望向云层之下,那里隐约传来凡人的嬉闹声,像细小的银针刺入他亘古不变的寂静。

玄龟背甲上的蓍草瞬间枯萎,龟壳裂缝中涌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大凶“二字。

子时的更鼓穿透九重云霄时,烛龙正将逆鳞藏在赤水之眼的漩涡深处。化形为白衣书生的瞬间,五感如同被投入熔炉重塑。长安西市的灯火烫伤了他的瞳孔,酒肆飘来的西域葡萄酒浸染了他的嗅觉,绣娘裙裾上的金线甚至在他指尖留下了灼痕。

“郎君可要尝尝新出炉的胡麻饼?“卖馎饦(bó tuō)的老妪递来粗陶碗,裂纹密布的掌心托着三枚通宝钱。烛龙怔怔望着铜钱上模糊的“开元“字样,直到滚烫的馎饦(bó tuō)汤汁在喉间炸开,他才惊觉自己竟在模仿凡人的吞咽动作。

这具肉身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蜕变——当他注意到酒旗在晚风中招展的韵律与星轨运行暗合时,神格已然裂开第一道缝隙。

五更天的晨鼓惊破残夜,烛龙立在大雁塔的金顶,看着曲江水面漂满莲花河灯。某个提灯少女的侧影让他尾椎突然刺痛——那是逆鳞在发出警告。

晨雾中传来巫祝吟唱《九歌》的悠长调子,骊山北坡的祭坛上,三牲头颅正在青铜鼎中沉浮。当他的影子在琉璃瓦上显露出龙形时,戴着饕餮面具的祭司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洒向龟甲灼烧的裂纹。

“赤霄现世,昼夜逆行!“白发大巫的吶喊震落松枝上的积雪。烛龙看着惊慌逃窜的献祭少女,她襦裙上绣着的并蒂莲在奔跑中绽开血色花瓣。子午线的偏移使他的鳞片开始脱落,那些坠入尘世的赤鳞化作流火,点燃了终南山巅的千年古松。

第一缕凡尘的烟火气渗入神髓,烛龙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陌生的震动——那是凡人才会有的,为美酒与笑颜而跃动的心跳声。

望着那些仓皇逃窜的凡人,突然明白玄龟卦象中暗藏的警示——当我开始理解恐惧,便是神格崩塌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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